迈耶先生(1/2)
迈耶先生
赛拉诺再一次遇到伊米利奥是在几周后的城堡剧院——他和凯撒“和解”了,但每周一夜晚的大提琴课还是没有继续下去,像是为了补偿,凯撒送了他一架做工精细、装饰华丽的大键琴,而赛拉诺则依照弗洛里安的要求,继续在城堡剧院“实习”——这里离皇宫更远,遇上“游手好闲”的皇帝的几率更小。
他们刚结束了一场小型的歌剧表演,观众们还在喊着“安可”,赛拉诺就看见剧作家神情恍惚地飘了进来——她步子很虚,说是幽灵在浮动也不为过,漂亮的绿眼睛里没有一点活力,了无生气地嵌在脸上。
她好像有些迷惑于自己身在何处,尤其是当她看见赛拉诺朝她走去时,她发出了一连串困惑又无力的嘟囔。
“你怎么在这?”她甚至忘记了要打个招呼。
“我该问你才对——这里是城堡剧院呀,我在这里做大键琴手。”赛拉诺给她搬来一张椅子,“需要我给你倒些水吗?”
伊米利奥缓慢地、沉默地在椅子上坐下,她好像需要用尽自己所有的注意力才能辨析出这些单词真正的含义似的,过了一会,她小声地啜泣起来。
赛拉诺对这些眼泪束手无策,不过很快,伊米利奥就吸了吸鼻子,两眼通红地说:“是因为我父亲。我答应了你的老师的提议,拿到了五百古尔盾的薪酬。但是他疯得更厉害了,疗养院要把价钱加到一千古尔盾——一千!他还是子爵时的年薪也没有这么多!”她说完这些,语气变得恶狠狠的:“一定是我叔叔出的主意!”她咒骂起来,一直说到观众们都散了场才罢休。
赛拉诺同情地看着他:“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伊米利奥又呜呜地哭起来,她抱着赛拉诺的手臂,就好像不这么做就会坠入什么深渊似得。
赛拉诺安静地等待着剧作家心情平复,等她松开了他的手臂,他立刻去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伊米利奥却只是捧着杯子。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忽地好像抓住了一线希望似得擡起头:“你陪我一起去。”
“去……疗养院?”
“对,我要把我父亲接回来。”伊米利奥说,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的表情又恢复成以往那种骄傲的、充满活力的样子,甚至更加坚定。
“我有自己的房子,我现在还有六百古尔盾,我自己来照顾他。”剧作家说,比起是向赛拉诺解释,更像是给自己鼓劲。她好像害怕这个尼亚斯少年反悔似得抓起他的手腕,领着他向外走去。
时间不算太晚,但疗养院的位置偏僻,赛拉诺只好叫弗洛里安派来接他的马车送他们一程。马车夫带着一点惊讶,随后表情又变得不怀好意,他没有说什么,但显然心里正抱着一种庸俗的误会的想法。
他们到疗养院时,钟声正悠悠地传来,八下。
而伴随着这钟声,隐约地能听到这栋黑黢黢的建筑里此起彼伏的叫嚷,沉重的大门把癫狂者的世界和常人的世界隔绝开来。
伊米利奥被这声音吓退了几步,但又立刻以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势朝前走去,赛拉诺能从她加重的呼吸声判断出词作者的紧张,因此默不作声地接受了对方对自己的手指施加的酷刑——伊米利奥没意识到自己正以过大的力度握着它们。
男护士们朝他们投来窥探的目光,不过很快就转变为冷漠的而疏离的,他们听到了伊米利奥与管理员的对话,因此不再感兴趣,又变回了那种呆板且不近人情的样子。
管理员斜睨着他们,最后从钥匙串上解下一把,扔给伊米利奥:“迈耶小姐,请——既然您这次带来了伙伴,我就不安排护士陪同了。”他拖长了声调,听起来更像是小餐馆里打杂的伙计。
他们来到三楼——这里的房间很少,而且比楼下要安静许多,不知是因为安排给了轻症病人,还是留给迈耶先生的特权。
伊米利奥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她在门前站了许久,才抑制住手指的颤抖,扭开了锁。
房间内的布置和赛拉诺想象中的大为不同,一眼看上去甚至算得上精致温馨,家具都是木质的,在柔软的灯光下散发着一种舒适的感觉,花纹复杂精美的地毯和藏书繁多的书架则暗示着房间主人对精神富足的追求。
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人,穿着疗养院统一的病号服,但看起来完全没有一点“疯得厉害”的样子。岁月没有在他身上蚀刻出一点虚弱或疲态,反而给予他威严。他头顶的发丝斑白,两鬓则完全成了白色,手指像是鹰的爪子一样干枯且凄厉地弯着,搭在手杖上,绿色的眼睛则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他这种姿态就好像早就料到有人会打扰他安宁的夜晚。
他就这样坐在那里,开口却像个军人,声音很大:“我从剧院的欢呼声响起时就知道你们要来,坐下,剧作家和作曲家。”
“剧院离这里远着呢,爸爸。”伊米利奥勉强地微笑着回答,她指了指赛拉诺:“这是我的朋友,赛拉诺。”
“噢……小土豆,我已经告诉你很多次了,这世上可不止一个‘我’。”迈耶先生说,赛拉诺忽地觉得他的绿眼睛好像能洞察一切似得。“我去看了歌剧,我知道这个男孩是大键琴手,我甚至知道女高音今天用的是一支名叫Sa MajesteRose的香水……同时,我也坐在这里,我看了书——豪尔赫的诗。我知道你们是坐马车来的,而马车夫受乐师长弗洛里安的雇佣,他误会了你们的关系,现在正和一个男护士喝酒打牌,把这个作为谈资……我无处不在,所以我无所不知——当然也包括你这位‘朋友’,他是个潘神!既然如此,那就是我们狄俄尼索斯信徒的伙伴了……你还记得这些古格里斯神话,对吧?”
伊米利奥舔了舔嘴唇,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将谈话进行下去。
“嘘嘘嘘,安静,我知道你想接我回去——是因为我亲爱的弟弟给我标了一个昂贵的价格。不过现在,我想跟这位年轻人谈谈。”迈耶先生继续道。
伊米利奥快速地瞥了一眼赛拉诺:“有什么不能当着我的面说,爸爸?”在迈耶先生回答前,她就飞快地拖着椅子,坐在了书架前。
“你总是这样,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迈耶先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将视线转向赛拉诺——这里唯一一个还站着的人。他默许了伊米利奥的“旁听”。
赛拉诺被这双绿眼睛盯得不自在——上一个让他产生同样感觉的人还是皇帝凯撒。他不安地搓动着手指:“您想和我谈些什么呢,先生?”
“不,是你要和我谈,孩子——你像一只迷路的羊羔一样闯进这里,瞪着你无辜的眼睛。”迈耶先生说,“而我,我是牧羊人。问吧,你想知道关于‘卡厄斯’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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