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旧地球（2/2）
他和白袖分别率领着一波小蜘蛛们挨个拆开包裹清点数量，检查食物新鲜程度。
“嗯，对。其他的你不用管，该注意的我都谈好了，你就在旁边帮我们看着一点就行……”
手上忙个不停的同时，谢松原还在对身边的苏元凯叮嘱。
为了赶来参加二人的婚礼，苏元凯几乎是一放暑假就往这边赶——
末世结束后，谢松原就把他塞回学校里读书去了。
谢松原想到这家伙只有初中学历，也没什么事做的样子，骨子里的劝学传统作祟，干脆做主将他送去其他城市上学，学费谢松原掏。都是过命的交情，就当感谢小苏在拯救世界这件事上做的贡献了。
他也是两人宴请的宾客当中来得最早的人之一。
苏元凯听同学说有些人末世前为了节省路费，节假日会选择骑行回家，他觉得超酷的，自己也想试试。
然而苏元凯根本不会骑车。
于是他退而求其次，选择用蛇形跑了整整两天两夜，终于来到青城。
并且还说，如果不是要回来参加婚礼，他本来是打算和自己的几个同学一起趁暑假靠脚穷游附近的几个城市的。到时候困了直接找片森林一躺，主打一个中学生特种兵。
谢松原：“……”
为了不让苏元凯在外面当流浪汉，谢松原将家里的一间客房收拾了出来，把他叫到自己这儿来住。
这么做也有另一个原因，是谢松原需要找人来帮他盯进度。
婚礼现场要用到的各种摆台和装饰品此前早都陆陆续续寄到家中，他已经预约好了，叫那些策划师和厨师明天一早就来布置场地和备菜。
谢松原和白袖有别的事要做，没法现场监工，只能麻烦小苏代为看家，签收花材。
苏元凯自然说没问题。
他们把所有食材分类摆放好，该冷冻冷藏的装冰箱，谢松原下厨给苏元凯做了顿宵夜，顺带把对方明天的早餐准备好了，这才松了口气。
叮嘱苏元凯早点睡后，自己也上楼进了房间。
白袖正站在卧室深处的衣帽间里，用挂烫机非常仔细地熨烫他那套深蓝色的警服。
谢松原的礼服也平平整整地挂在旁边。
他走上前去，从后面将白袖抱在怀里，在他脸上亲了亲：“早点睡吧，说了明天带你出去玩的。”
白袖变回人后没几天，谢松原就跟他预告过，自己要在婚礼当天带他去一个地方，让白袖做好准备。
至于目的地是哪里，这是一个惊喜，不能明说。
白袖很好奇，不知道谢松原要带他去干什么，又为什么偏偏选在时间并不充裕的这天，但还是决定相信谢松原的安排，也给自己留下一点想象空间。
毕竟白袖自认为他已见识过相当多的大风大浪，也确实不太想得出来，谢松原还能给他带来什么堪称得上“惊喜”的东西。
晚上九点出头，两人纷纷洗漱完毕，来到床上。谢松原刚要睡下，忽又想起什么，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样东西拆开。
过了片刻，谢松原转过头来，脸上多出了一块白色的布。他调整着那布的位置，将边缘按压平整。
白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在干什么？”
谢松原：“敷面膜。”
“……”白袖道，“可你的皮肤已经很好了。”
“还可以更好。”谢松原坦然并理直气壮，“为了明天的婚礼，我有必要让自己的脸保持在巅峰状态。”
白袖又“……”了几秒，竟然觉得对方的话很有道理：“还有么，给我也来一片。”
时间宝贵，两人敷完面膜就躺下了。
想到明天就是他们筹备和等待了大半年的婚礼，白袖破天荒地有些紧张，反复调整了几次呼吸，清空大脑里的所有思绪，困意才降临在他头上。
——就在白袖入睡的瞬间，他便在另一个世界张开了眼睛。
身下柔软的床铺、头顶的天花板都荡然无存，视线所及之处，没有一丝人类的踪迹存在。
这是一片广袤荒凉的无主之地，一颗黑红掺杂、千疮百孔的偌大星球。
地面温度接近沸点，从地表的巨大缝隙中喷薄而出、四处流淌的橙红岩浆似地底喷泉一般永不止歇。
头顶的天空中悬挂着一颗巨大得令人惊骇的、近在咫尺的星体。
它占据的幅度是那么辽阔，几乎充斥着二人的视野——并且还在变得越来越大，朝他们靠近。
此情此景，光怪陆离得令人惊心动魄，血液倒流，让白袖不禁感到些许失神。
他很快意识到，这就是谢松原说的惊喜。
他看向身边，谢松原双腿前伸，两只手懒洋洋地撑在身后，此刻正和白袖一起坐在一块地势较高的黑色玄武岩上，接收到他的目光，不由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这里是哪里？”白袖听见自己问。
谢松原答：“这是44亿年前的地球，是它接近原始状态的样子。”
这会儿的母星环境差得惊人，从天而降的流星与彗星不断撞击着温度高达几千度的地球表面，使其始终保持在非固体的熔融状态。
到处都是沸腾炽热的岩浆泥沼与高温蒸气，遍地升起高达几百乃至上千米的高耸火山锥。空气中充斥着有毒且恶臭的含硫化合物、氮和二氧化碳，唯独没有氧气。
“人们管它叫冥古宙时期。”谢松原轻声说，“因为这时候的地球就像地狱一样，而月球还并不存在。”
作为只学习时空干涉机构要他们学的内容的严重偏科选手，白袖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看向夜空：“那它是……？”
谢松原薄唇轻启：“忒伊亚。仔细看，它要开始了。”
白袖没来得及再多问一句。
他突然察觉到一种奇怪的现象——那就是谢松原调快了这里的时间流速。
刚刚还和他们有些距离的忒伊亚，现在与二人之间只有一步之遥。
冷不防地，似两只巨船相碰，忒伊亚迎面撞上了他们身处的星球。
光与热顷刻迸发，白袖感到一阵无形的气波将他弹开，眼前只剩下大片白光。
谢松原用一层能量屏障将两人都包裹了起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根本看不清周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有谢松原低沉轻柔的嗓音始终在他耳边响起。
“四十五亿年前，地球和忒伊亚在轨道上相撞。这场灾难摧毁了忒伊亚，使它与最初的地球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颗更大的行星。
“在这个过程中，剧烈的高温让忒伊亚与地球的一部分都同时蒸发到了高空。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这些残余物的碎片渐渐组成了月亮。”
谢松原话音落下，白袖的眼前似有大雾散开，一切重现光明。
空中持久地下起热汤般掺杂着岩浆的橙红色矽酸盐液滴。
不远处的天幕上，一堆星幔碎片正在他们的眼底缓缓旋转，凝聚成型。
白袖注视着这夜空中出现的全新星体。
这时的月球还远不是四十多亿年后人类记忆中的模样，地月之间的距离只有二万四千多公里，站在地球上看大得惊人。
刚刚形成的它通体炽热，简直就像一个小型地球，体表遍布着熔岩形成的河流与湖泊，而不似未来的银白冷峻。
这样的月球反射出来的日光异常强烈，像个散发着暗淡光芒的火球，使得谢松原和白袖在黑夜也完全不需要多余照明。
“有点浪漫，不是吗。”谢松原仰着头道，“大撞击后，月球诞生了，它是地球和忒伊亚碎片的结合体。而忒伊亚，在古希腊神话中是月亮女神塞勒涅的母亲。”
在巨大橙红色血月的照射下，白袖感到一丝淡淡的晕眩。
他深呼吸了几次，才道：“和亚当抽出肋骨变成夏娃有异曲同工之妙，很震撼。不过……”
他道出了自己的疑惑：“你哪来这么多能量？”
话音未落，他又自己隐约猜到了点什么。
谢松原自从萌生了要带白袖进行这样一趟时空旅行的念头后，就一直在考虑该怎么集齐“路费”这种问题。
地底的热能和污染源是不能碰的，损公肥私怎么说都不大好。
剩下的现有能源里，能不那么费劲得到的，就只有不要钱还量大的光能了。
而他们所在的这片世界屋脊、内陆高原，因为海拔高，光照强，刚好也是国内能接收到的太阳辐射最大的地方。
白袖很快想起来，谢松原有段时间特别热衷于晒太阳，并且叫小八爪把它的巨大实体也停在外面陪他一起晒。
后来又高价收购了大量太阳能板，在屋外一个个地铺开——转化率虽然不如亲自上阵高，但也能多积累一点是一点。
在白袖的记忆里，这项活动起码半年前就开始了。
谢松原笑了：“其实也没那么夸张。现在你看到的我们，只是精神力量的投射，消耗会少很多。还有，我上次测试到这里来要花多少能量时，也发现了一个偷懒方法。
“你知道，盖亚可以吸收外界能源。我虽然不能随便动用地热，不过，地球和忒伊亚碰撞交融时蒸发逃逸到外太空的能量，我就算取用多少，对这颗星球都是没有影响的，所以……”
他耸了耸肩：“感谢来自四十亿年前的馈赠。”
热气腾腾的矽酸盐雨反复冲刷着蒸笼似的古老世界。
触感真实的汹涌雨点落在他们身上，将视野晕染得异常模糊。
雨水炽热，给人一种蒸桑拿般的错觉。
脚边不知何时凭空变出两只巨大的登山包，他们挑选了一块坚硬结实的玄武岩，在雨中搭建好帐篷，钻了进去。
有点过家家的意思，白袖脱下衣服用毛巾擦拭身上雨水时这样想。
其实按理来说，此刻躺在这里的他们不是真人，就算直接在具有腐蚀性的毒雨中睡觉也没关系。
但他和谢松原还是换上了干净衣服，钻进了铺好的睡袋。
对方说他们可以先睡一觉，等雨停了再出去，反正他可以调节梦中的时间流速。
在梦里睡觉，白袖觉得这真够奇怪的。
不过他没拒绝——
毕竟一闭上眼就被谢松原拉来这里的白袖似乎真的需要一些睡眠。
帐篷外的倾盆大雨下了整夜，说不清什么时候停的。
一阵半温不凉的风吹来，白袖的身躯微妙地上下摇晃两下，耳边听到了海浪声。
还有人在说话。
“白袖，醒醒，太阳出来了。”
在谢松原轻声细语的低唤中，白袖睁开双眼，坐了起来，看到头顶正处在明与暗、黑夜与白天交界边缘的天空。
入睡前的帐篷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出现在身下的是一架正漂浮在靠岸浅海上的木船。他和谢松原并排躺在船上，身下铺着厚厚的毯子和枕头。
小舟摇摇晃晃，像婴儿的床，被海浪推着来回颠簸。
环顾四周，地球表面原本的黑色痂壳已被一片海水覆盖，只有少许孤零零的火山锥还在顽强屹立。
天刚破晓，一轮黯淡的红日在远处的海水上探出头来，于二人的眼前缓慢升高，将天际和海面渲染成洒落的橘汁般的暧昧橙色。
被太阳抢占了主角位置的硕大月亮还在斜上方停留着，与之交相辉映。
这时的地球上还没有大陆存在，就连他们身后的这片小岛也不过是裸露在海上的火山机体，小得惊人。
视野里的水面仿佛没有尽头，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将他们装载其中，使人感觉到一种茫茫然的孤独与冷寂，甚至还有一丝旷古的神秘和邪恶。
——因为内部富含铁离子，这时的海洋看起来甚至是暗绿色的，海水温度高达八十多度，像一块不那么剔透的玉。
谢松原：“地球诞生一亿多年后，那些从地底被岩浆带到地面上空的蒸气和挥发物逐渐冷却，组成了大气。”
“大气中的水蒸气凝聚成一场又一场的暴雨，在交织的雷与电中持续了少说几百万年。落下的雨水填补了地表上的凹陷，形成了原始的海洋，而这些积雨又冷却了地表的岩石，打造出了浅滩。”
“就这样又过了一亿年，母星就变成了一颗被水包裹着的星球。”
一阵战栗爬上背脊，白袖张了张嘴，被眼前这一幕冲击得许久说不出话。
此时的感受似乎很难用语言描述。
这一路走来，白袖已经看过太多绚烂的景色。
相比起花朵硕大如蓬的热带雨林、冷酷杀机与静美并存的蔚蓝水下世界，抑或冰雪宫殿般屹立于天地间的永冻山川的壮阔绚丽，眼前这一望无际的坦阔海面实在美得乏味。
但白袖还是被一种莫名的感觉击中了。
所谓“惊喜”最精彩的部分，不正是等待过程中萌生出的无尽期许，还有感到自己正被对方在意着的幸福么？
大差不差的太阳、海水、火山锥与天空，这些都不独特。
独特的是谢松原提前半年便开始筹划准备，只为了将白袖带回地球诞生之初，跟他一起见证月亮的起源，还有这亘古久远、稀疏平常的海上日出。
是谢松原那奇怪而又浪漫的仪式感，让他们一起回到了四十多亿年前。
于是他们的爱，也穿越了琥珀般凝固的时间与空间，来到无人抵达的过去，在这里留下了痕迹。
没有人说话。
谢松原和白袖一起静静地欣赏着，直到太阳跃入上方的云层。
40亿年前，太古宙开始了。
水面上没有鸟类，没有飞虫，看似没有任何生命的存在，整个世界仿佛都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
但在海水之下，传说中的LUCA，这星球上的第一个生命马上就要悄然诞生。
还要再过三十多亿年之久，它那不知道经历过多少轮演化的后代才能登上陆地，在新的维度中绽放出截然不同的花朵。
“走吧。”
谢松原和白袖背上登山包，挽起裤腿，拎着鞋履，跳下船涉水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