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2/2)
不过联想到自己醒来后第一次看见小桃时那乱七八糟的样子,就知道对方大概率还是没听进去。
……看在小桃最终会变成一只毛茸茸的玩偶大鲨鱼的份上,暂且不跟他计较。
而这时候,阿曼化身而成的盖亚正在青城与其他城市交界处庞大的高海拔无人地下王国中缓缓逡巡游动,播撒下数不尽数目的污染源。
谢松原提前几个月就在雪山之中扎根游荡。
他再度伪装成谢明轩的样子——
技术远远比上一次更加娴熟老练,穿着登山羽绒服,在雪山深处找到一名浑浑噩噩、精神错乱的走失村民,帮对方驱赶走了追赶他的畸变怪物。
对方叫什么来着?艾力,还是扎鲁?
这似乎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谢松原知道,他可以将自己想要传达的信息通过面前这位村民脑海中的记忆传给另一个即将到来的自己。
——“不要惧怕死亡,因为在末日复活的时候,他必复活。”*
——“我将死了又死,以明白生是无穷无尽的。”*
为了这其中内容不被别人看到,同时也为了另一个自己留下提醒的记号,谢松原特意将村民脑海中的这段记忆用他自己的方式打码封印了。
这就像专门为一枚钥匙打造了一把锁,那是只有他自己才有能力与权利破译的密码。
谢松原为村民指明了回去的路径,远远地跟在男人身后,一直看着他走出雪山。
他知道,不久之后,这个可怜的男人将在另一个谢松原的手中得到完整的救治;他也清楚,此时此刻,就在这片雪山中的某一处,真正的谢明轩应该也找到了第二个落单的村民。
他已经想象出另一个自己在看到两个装扮不同的谢明轩时诧异的神情了。对方一定百思不得其解。
想到这里,谢松原竟有些恶趣味地笑了起来。
努力地思考吧,到了揭晓真相的这一刻,你将会大跌眼镜。
在这之后,他短暂地离开青城,前去溪城会见了任教授还有文姝。
谢松原故技重施,在二人面前重复了一遍他曾展示给庄游看的把戏,并在对方惊愕的眼神中道出了自己此行的来龙去脉,以及最终目的。
“在还没有来到这里前,我一直很疑惑。为什么现实世界和镜中的平行宇宙里,你和罗丘都那么巧合地赶来了,背后究竟有什么力量在推动事情发展?
“后来我终于意识到,这些都是必然的。每一个分支宇宙中,有能力回到过去的我都会过来找你,而你最终也会选择答应我的请求。于是在千千万万个平行世界里,在寻常人无法进入的镜的结界中,我们最终都会因为受到另一个世界的人类的照拂而重获新生。”
谢松原平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每个人都有拯救自己的能力,并且能拯救你的只有你自己。’这都是你那时告诉我的。也正是有了你那番话,才有了现在站在这里的我,并比之前任何一个时刻都更懂这句话的意义。每个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现在,我把这份权力还给你。”
说服的过程没有谢松原想的那么艰难。事实上,就连谢松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有时候给人的感觉……就像仁爱之师。而所有人都是他的学生。
有时他又予人以错觉,像这个人是穿行过一大片绝对空旷寂寥的旷野而来的。他的周遭没有绿植,没有生物,没有一切,身边总是自带一股有着沙漠气息的湿暖热风。
……
谢松原在溪城停留了两日,等待云城军方派遣罗丘他们到来。
不出多久,罗丘便会和文姝一起动身,带上所有谢松原希望他们准备的东西,沿着鲜有人知的地下路径去与未来的他们会和,将整支绝望的队伍从镜中拯救出来,从而也拯救他们自己。
最后,谢松原去拜访了庄游。
他简单交代了对方几件事。
第一,为了达成最终的共同目标,斯芬克斯与军方有必要在进雪山前进行和解、合作。第二——
谢松原说:“我要在你们进山的队伍里加一个人。”
*
……
终于,谢松原屏息等待着的那个时刻来临了。
另一个他在奇点之中消失不见的瞬间,虫洞彻底开启。
岩浆库大厅、狭窄隧道中的所有生物——不管是变种人还是怪物,都嗅闻到了死亡来临前如金属生锈般酸臭的陨灭气息。
不需要旁人再多余提醒,这些早已在同一个场景中重复死亡了无数次的人们清楚地知晓他们即将面临什么。
预言中的可怕怪物缓缓显世,于虫洞中露出它们毫无特色的丑陋面容。
人群和兽群织成的躁动河流在五彩斑斓的熔岩地道中飞快地奔涌冲刷,惊恐地向后奔逃而去。
足以撼动天地的浩大轰鸣声从脚下盘旋升起,冲击波的不连续峰沿着岩石和空气介质传导而来,掀起巨浪。
爆炸声、地壳的震动、气势恢宏到足以淹没一切的冲天火光、足以将人瞬间蒸发的极致高温。
岩浆从破碎的地层缝隙中翻涌而上,像涨潮一般迅速将低处的岩基熔化。
在所有人忙于逃命,生怕自己慢一秒就会被追赶来的熔岩吞没时,一道瘦弱的身影正逆人流而上。
“喂!”斯芬克斯的一名雇佣兵发现了这个朝着反方向跑去的孩子,企图呵斥住他。
然而对方执意前行的背影几下就消失在了攒动的人群当中,无处可循。
看起来只有十几岁大的孩子艰难挤进变种人们摩肩擦踵的巨硕体型之间,身型在这个过程当中宛若缩骨功的倒放,一点点地伸展扩张。
到了最后,他完全变成了一个高挑挺拔的成年男人,身上的衣服因此显得紧绷缩小。
此时的白袖还在队伍后头。
他将谢明轩交给前面的队员,让他们沿路把男人传递到相对安全的地方。
肾上腺激素飙增,叫白袖淌血的伤口几乎感觉不到疲倦与疼痛。
它粗长的尾巴在身后一路低扫,像是那种用来扫雷的工具,时不时神经紧绷地望向后方。
位于这样的场景下,每分每秒都是一种精神上的凌迟,因为你知道死亡即将降临,却不知道具体时间。
这一秒,下一秒,下下一秒,有区别吗?这不过是个死亡连接着死亡的世界,死亡构成了这里的循环,身处其中的人永无宁日。
终于,它还是来了。
一阵气浪倏然爆发,将队伍末端长足二十米范围内的变种人通通掀翻。
他们就像被触碰过的多米诺骨牌般逐一向后坍塌倒去,包括白袖在内距离虫洞最近的几个人更是直接飞到了半空。
炽盛可怖的能量波随踵而至,在触碰到巨兽体表的瞬间就将一捋捋毛发灼烧成了焦枯的飞灰,背部传来令人难以忍受的火辣痛感,那痛意如同被火点着的纸页,迅速朝着全身扩散。
又一次。他想,这是又一次即将到来的死亡。
放眼望去,整个熔岩隧道之中,全是一片众生乱相。
无数个攒动的人头、无数张垂头丧气的脸孔、无数种死到临头的慌乱表情,猝然之间,他们全汇拢成一座座凝固的石膏雕像,好似火山爆发瞬间被熔岩覆灭时的庞贝古城速写。
队伍里,感知到灾难的变异宠物和坐骑瑟瑟发抖地躲在主人身旁;相识的人们将手掌搭在一旁同伴的肩膀上方。
谭霏霏的男友在逃亡途中恢复了神智——
吴祺瑞消失、盖亚出现后不久,那些脑虫对生物体施加的控制便彻底消失了。
此刻的他正和谭德义一起,一个叠着另一个的身躯,将谭霏霏送上高处一片尚未被熔岩波及的平台。
这样的动作也已经重复了太多遍。
谭霏霏泣不成声:“爸爸……阿锋……”
谭德义的声音哽咽:“霏霏——”
远处,白得发光的炽盛能量团已然来到通道末端,伴随着沸腾的岩浆,朝他们发起冲锋。
激烈的爆鸣逼近。
只要2.75秒。
2.75秒后,一切又将卷土重来。
白袖下意识地闭上双眼,预想之中将他整个包裹的炽盛火焰却没有袭来。
万事万物突然停止了运转。
仿佛整个世界冷不丁被齐齐塞进□□里,刚才还震耳欲聋的巨大噪音消失不见,空气安静得令人发慌。
白袖重新睁开眼睛。
身后空荡荡的熔岩隧道中,竟冷不丁出现了一面质地半透明的厚重“盾牌”,将紧随其后、本应灼烧到他身上的爆炸冲击波与高能热辐射都阻隔在外。
盾牌后方的空间犹如被人施展了定身术,就连被地震波扬起的泥沙灰尘都一动不动地凝滞在了空中,像定格在夜幕上的星辰。
“白袖!”熟悉的叫喊声传入耳中。
一股轻柔而不容反抗的力道托着他沉重的身体缓缓下落,还没等白袖反应过来,他已经被那无形的力量轻轻拨弄着在空中转了半圈,四爪平稳地安然着地。
凝固的时空中,白袖扭过头去。
来人那令他烂熟于心的面孔闯入眼帘。
谢松原气喘吁吁地跑到距离白袖一米远的地方,双手撑在膝盖上,停下来喘息。
然后又遽尔直起身体,一下扑到白袖身上,抱住他毛茸茸的脖颈,将脸埋在深处。
“对不起,我来晚了。”
刹那间好像什么都不复存在。
白袖瞪大猫眼,伸直后的四肢宛若踩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语气飘忽得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你回来了。”
他没有问对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又是通过什么方式回到七年后的。
这一瞬间,白袖的心中没有任何不安与疑虑,他知道谢松原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站在眼前的这个人就是答案。
“是的,我回来了。”谢松原后退两步,认真凝望着他蓝宝石似的眼睛,脸颊两侧的细小绒毛被身后暂停的火光勾出亮色的金边。
“我这次来,就是要把你——把你们都带出去。太好了,一切都还来得及。”
身遭的时空纹理突然产生振动,仿佛在地震波的拍打下艰难抵抗、随时都要破裂的玻璃保护壳,正受到来自盖亚的巨大外力冲击。
它们显然想不到这里“同类”居然会帮助人类反抗自己,而它们那退化得比考拉还表面光滑的大脑将注定这些盖亚无法理解谢松原的用意。
“跟我来。”谢松原的眼神沉了沉,没有多余解释,抓着白袖的爪子后退几步,将大猫挡在身后,用力地深呼吸几下,似要排出胸膛里的浊气。
然后他伸出双臂,做出一个在面前的空中奋力捏合着什么的姿势,两只手慢慢向中间聚拢。
仿佛他真的在费劲心神地借着这个动作关闭什么一般,谢松原的整条手臂都在因为肌肉的紧绷发力而颤动。
最终,他微微张开的十指在与自己面庞齐平的地方合并成了一个三角形。
不可思议的事情随之发生。
谢松原十指指腹相触的瞬间,整个世界开始天旋地转,高悬在头顶的固体熔岩强烈地变形、弯曲,周边的时空竟真的在谢松原的掌心挤压下碾成一团,形成一面更为坚实厚重的能量屏障。
他将一只手放了下去,只留右手还按在这面屏障上端。
白袖的目光所及之处,无数条华彩熠熠的“丝线”在面前的空气中缓缓波动,又好像只是时空介质在极致的压缩摩擦下变形后而反射出来的光线,通通朝着谢松原的掌心流去。
同一时间,隧道前方传来骚动,原本如同蜡像一般凝结的众人恢复了活力,惊奇地打量着周遭不流动的时空。
在这里,高温气体分子像凝结的水珠一般悬挂在空中;橘红色的鲜明岩浆如同瘫倒在地的死去蜈蚣一样一动不动,停止了它们吞并的脚步。
那是谢松原特意无限放慢、凝固了周遭的时间场,给大家制造出来的逃生机会。
“你们看这儿!”半明半暗中,有人大叫起来。
——一扇黑洞洞的大门兀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仿佛可以将人传送到任何地方去的时空之门。
如果在相对轻松的情况下遇见它,或许理智还没完全消退的变种人们会花上一段时间分析其利弊和可疑之处,然而此刻在场的他们显然都不具备这种能力。
人们几乎是本能地往这个逃生出口涌去。
“你也过去,快。那是我制造出来的传送通道,让小桃小八爪它们先进去,等我关闭完这次循环就马上来。”谢松原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情况,张口催促。
白袖的目光在左右两端游移了几个来回,见谢松原如此笃定,也只好点点头,转身跑去疏散人群。
队伍不再无路可退,隧道里面的人流一下变得松畅起来,以每秒十几米的速度向前移动。
将最后几只小蜘蛛一脑袋拱进黑洞似的出口后,隧道里也没剩多少人了。
白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谢松原身边,目露焦急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怕打扰对方发挥,他没有张口催促,只能急促地在空间中来回踱步,兽耳时而警惕地高高竖起,时而又低气压地压低在脑袋两边。
任何人都能看出来,现在正支撑在他们头顶上的这层保护罩有多脆弱和摇摇欲坠——
就像一只随时会被外力碾碎的鸡蛋。
谢松原一边徐徐倒着后退,一边疯狂地将数也数不尽的海量能源全部注入面前的屏障之内,以延长保护罩的维持时间:
那些散布在雪山高原上的污染源就在这时派上了用场。
早在青城研究所的天台上时,谢松原就已经学会了该如何“隔空”摄取和运用额外的能量来源,现在的他只会比那一次更熟练。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时空力场中数以近万计的污染源都在瞬息之内蒸发殆尽,只留一缕缕蒸发后还没来得及彻底散去的能量粒子还停留在原地,像火堆熄灭之后久久不散的袅袅余烟。
它们集合在一起,形成一整片笼罩大地的灰白雾气,覆盖了堆雪的崇山峻岭、奇形怪状仿若冻结海浪的冰川冰原、不断喷发出热气的黑灰色枯槁火山锥、黄褐色交织的荒凉戈壁滩与从高山边缘凹陷下去的低矮盆地,也渐渐挤满了他们眼前的地下空间。
天地之间的万事万物仿佛都被淹没在这个巨大的罩子当中。
吞云吐雾间,世界变得虚幻而朦胧,广阔的力场边缘似有胶冻质地的结界正在濒临崩溃地摇晃抖动。
远处,被蒸腾雾气笼罩着的盖亚们身形愈渐模糊,成为一块块没有明晰边界的幻影,又好像它们与人类之间正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
盖亚的庞大身躯下方伸出一根根树枝似的触须,探囊取物般穿透那对于常人来说遥不可及、无法逾越的时空隔阂,其震悚程度如同一个人能毫不费力地穿透坚硬刺骨的冰层,速度奇快地朝着谢松原和白袖涌来。
白袖甚至还没看清事情是怎么发生的,那方才还距离他们好几十米远的怪物便已瞬移似的行到了路程中段。
再一眨眼,路程只剩下四分之一。
一等隧道内最后几名变种人也从出口处离开,落在队伍最后的二人便疯狂朝着黑洞大门的方向撤退。
跑着跑着,白袖还嫌速度不够快,身后的大尾巴“啪”一下啪啪圈似的卷上谢松原的腰间,拖着他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开始狂奔。
隧道震荡,四周景物如同被人推倒的积木一样分崩离析;岩墙化作一块一块,从高处坠落,整个幻境就此由内向外地崩溃,即将幻化为整座时间废墟。
时空之门不断缩小,等白袖来到它身前时,那出口已经缩水成一个直径勉强超过一米多的圆洞。
白袖没有丝毫停顿与犹豫地四足一蹬,高高跃起,毛茸茸的粗壮四肢缩进腹下,就跟猫钻火圈一般跳了进去——
连带着后方的尾巴挂件谢松原也跟着一块在空中划出弧线,笔直地飞进洞中。
下一秒,紧随而至的怪物触须猛然抽打过来,却只震碎了一片冻结蛋清似的时空结构。
传送洞口顷刻闭合,仿若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谢松原一离开,整片时空区域内的景象彻底变得极度无序混乱,仿佛被人狠狠捏在掌中摇晃的瓶中之水,随着出现的凶猛旋涡而湮灭消泯。
这些从另一片星空下远道而来的盖亚就仿佛被扔进强力抽水马桶中淹死的蛇虫鼠蚁,立刻陷入一片不存在的荒芜与死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