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澄阿茗(二)(2/2)
救护车闪着灯离开,宣茗没有跟过去,她一个人在死寂的夜里,轻易就被铺天盖地的乌黑吞噬。
李秋澄走到她面前。
宣茗警惕地擡起眼,虽然疲惫,依旧锋利。
“您是哪位?”她语调透着一股懒怠的倦意。
李秋澄为她捡起飘远的黑帽子,用衣袖擦干净帽檐沾染的泥灰,确保干净无瑕之后,才轻轻为宣茗戴上。
她有些愕然,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是一副防御的姿态。
李秋澄弯曲膝盖,与她平视,“我叫李秋澄,是你的学生。”
“学生?”宣茗皱眉,“我没有教过谁。”
她上下打量李秋澄,目光盛满警惕。
这样的宣茗很少见。李秋澄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那副对万事万物都平静冷淡的姿态了。
他固然一直知道,她有一段很难挨的过去,但那都只在宣茗或其他旁观者的口述里。
真真切切看见她痛苦的样子,看见那段黑暗的过去,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
李秋澄很想抱一抱她,告诉她,你可以完全信任我、依赖我。
可是他现在不可以。
十八岁的阿茗不会相信他。
他心口抽痛,耐心地柔声解释:“你教过我的,但不是现在。”
宣茗看他的眼神越发奇怪,“可是你好像年纪比我大。”
李秋澄愣了愣。
对啊,现在他二十七岁,而阿茗不过十八岁。
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完全扭转。
宣茗低下头,轻声嘟囔:“你好奇怪。”
“阿茗。”李秋澄温声叫她名字。
宣茗微讶擡头,稚嫩面庞,疑惑神色,“为什么这么叫我?”
“我一直都这么叫你。”他淡笑,“从我二十一岁的时候就这么叫你了。”
宣茗还是摇头,“我还是觉得你奇怪。”
“因为现在还不是我们该相遇的时候。”
十八岁的宣茗起了兴致,接着和他玩怪里怪气的文字游戏,“那什么时候才是?”
“等你再长大一点。
“长到,所有人都要仰望你的时候。”
李秋澄喉头略有些哽咽。
面前的是十八岁的宣茗,她还没有来得及遇见梁嗣宁。
可是李秋澄难道能阻止她遇见他、委身于他吗?
他没有办法。因为他救不了十八岁的宣茗,李净水也不行。
宣茗的人生属于她自己,挣扎也好、灰暗也罢,是痛彻心扉,还是波折辗转,都是李秋澄无法触及之处。
他不能造个桃源把她藏起来,也不能插手她的人生,让她脱离光鲜却艰辛的职业,过安稳的生活。
李秋澄爱她,更敬仰她。
宣茗怔了一会儿,自嘲道:“真的能有那种时候吗?可我只是个卖笑卖唱的戏子。”
“会有的,而且快了。”
宣茗迷茫地看着他,“我很难相信你说的话。”
她低下头,靠着瘦长的路灯杆子,昏黄的影子映在地上。
李秋澄忍不住,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很辛苦吧?做大明星的这些年。”
宣茗摇摇头,“银行进账这么多,怎么会辛苦?”
她这么说着,却不自觉吸了吸鼻子,将淤青的手腕藏进宽大的风衣袖子里。
李秋澄瞥见她细微的动作,心口忽而颤了一下。
无论十八岁,还是二十八岁,或者是现在已经二封影后、风光无限的阿茗,都习惯把伤痕藏进最深最深的地方,不让任何人看见。然后表面一副云淡风轻,你看,我并不悲惨,我过得好过很多很多人。
但热闹和盛大的代价可以是辛苦,却不该是骚扰和侮辱。
宣茗主动擡头看他,“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说我教过你?我根本没有什么学生,还有……为什么叫我阿茗……”
李秋澄在她肩头罩了一件黑色大衣,盖住女孩子单薄的身影。
或许是他的错觉,也或许是这场梦境终将走到结局。李秋澄眼前的宣茗忽然变得透明。
他借着最后的时光,和十八岁的阿茗道别。
“我应该……算是你的观众吧。”
宣茗迷茫地,想伸手抓住他。
李秋澄笑了笑,“我们总会再见的。”
我永远在沧海桑田的尽头等待你。
他骤然转醒。
房间里灯光依然很暗。
宣茗躺在他身边,两只手攥着被沿,眉目舒展,睡得很安稳。
李秋澄心尖像被抚平了。
他轻轻吻她额头,从前总容易惊醒的宣茗,现在也能好好睡个安稳觉,即使有他不安分的小动作打扰。
李秋澄轻手轻脚掀开被子下楼。护工阿姨问他,晚上做什么菜给宣小姐吃呀。
他打开冰箱门,笑着对阿姨说:“我自己来就好,她嘴刁,不麻烦您了。”
阿姨又坐回去,盯着手机打消消乐。
她挠挠头,心想这个钱赚的,可轻松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