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宁阿茗(二)(2/2)
梁嗣宁踩刹车等红灯,隔壁车窗摇到一半,司机手臂撑着车窗抽香烟,烟气飘到他眼前,呛鼻气味堵得嗓子干哑。
他说,也不会怎样。
宣茗低头笑了笑,泪钻在左眼眼尾,水晶折射繁华五彩灯光,比交通信号灯亮,好似清水一行,夺去梁大少目光。可是他也清楚,妆面只是妆面,宣茗不会真的流眼泪,这些事情,应当还不配。
这次她有五天休假,在接连好几场巡回演出之后,放弃睡大觉机会,来香港向梁大少献媚,已经是Callia放低身段,给他面子。梁嗣宁意识到这一点,发现他已很喜欢宣茗的若即若离,冷心冷情。
世道离奇,人心各异,有人欢喜热情奔放,缠吻到天明。便要允许有人偏爱九分疏离,要名要钱都坦荡,只不缺他梁大少的温柔周到。
她还会同他聊起佩怡,问他们有没有定下婚期。这是梁嗣宁自己都不清楚的事,他往往交给父母祖辈,父母又常常直接通知总助。名义上同居一个屋檐下,但见面的日子未必有他和宣茗多。这是他的家庭,他要效忠的辉煌过去与要撑起的明亮未来。
“定下了要同我讲。”
哪里来的港岛口音?梁嗣宁想,明明腔调温柔杭州女子。
“好。”梁嗣宁只能这样回答她。
当晚宣茗坐在落地窗前,香港风景一览无余。这里的富丽堂皇都很拥挤,在他们短暂的两年情人时光里,梁嗣宁有时从背后看着她,玻璃反射对面逼仄的楼栋,就像两块不断逼近的木板,要将宣茗挤扁压成骨肉泥。
他家里收藏很多古物,动辄好几位数天价。宣茗看穿他性格,知道他能容忍,且喜欢她无法无天,因而手指一划,说哪天买了新房子,要向他讨乔迁礼物。
梁嗣宁当然给她,他二十四年来难得关心娱乐,问人脉、砸资源,送给Callia的,早比寻常金主多得多。偶尔助手汇报会议纪要完毕,半晌等不到少东回应,偷偷探看才发现,大少私人手机停留微信界面,对话框备注“阿茗”。
他同她说,阿茗,我也不是给不起。
梁嗣宁这句话,仍有弦外之音。宣茗在这些方面天赋太好,好到出乎梁嗣宁意料。
她开一瓶度数极高洋酒,自斟自饮。除去必要宴会,梁嗣宁很少喝酒。风头无两的大明星Callia素面朝天,穿宽松的丝绸睡衣坐在羊绒地垫上,举杯敬梁嗣宁。
“我要几件东西就够了。”
人她不要。
宣茗酒量不好,当天她眼睛眼角红成一片,半个身子趴上沙发,电视机里放大陆新闻,金像影后上岸成豪门阔太,挺六月孕肚办豪华婚礼。这样的事明明不在少数,所以梁嗣宁说,他也不是给不起。
但宣茗一定不会要。
梁嗣宁把熟睡的Callia抱上床,宣茗梦里宣判情人结局。
她说,梁嗣宁,我迟早要走。
Callia迟早要离开梁家少东,她伏进锦绣,从来都只是为了逃离摩天大楼,但求解脱与自由。千万人追赶的港岛豪宅、豪门阔太,对宣茗而言,都是让她痛苦的手段。
梁嗣宁知道她对他,谈不上半句喜欢与爱。他希望自己能坦然接受事实,体面送夜莺远走高飞。
可到底人非草木,宣茗也有像个活人的时候。虽然罕见,但她也有莫名其妙的脾气,例如梁嗣宁飞上海开连续二十个小时会议,她会固执地等在演出场馆后台,一个人,直到梁嗣宁的车停在她面前。那阵子大概赚太多——梁嗣宁面子太好用,通告接到手软,宣茗总是做噩梦,大半夜醒过来,难过之外,更多是火气无处发泄的郁闷。
所以她要把梁嗣宁也吵醒,当时他们做过两次,梁大少两天内只合眼三个小时不到,明明很困很无语,还是要起来捏捏宣茗清瘦脸颊,“我们大明星,被钱山钱海压倒了?”
宣茗于是情绪泛滥,努力埋进他怀里,梁嗣宁忽然就睡不着。
她连这种时候都不哭,吸吸鼻子撩头发,卡着梁大少脖子威胁他。
我们分开之后,你不许给我穿小鞋。
梁嗣宁就抱着她躺下来,笑着蹭蹭她脖颈,“我哪里敢?”
过了很久以后,梁嗣宁知道她也没睡着。他叫她,阿茗。
宣茗应声,嗯,在呢。
“我不会让你记恨我。”
宣茗翻过身来正对他,抱着他脖子,用他肩窝擦掉差一点点掉下来的眼泪——这是梁嗣宁惟一一次得到她的眼泪,一两滴而已,很快又收回去。
她说,梁嗣宁,你真的是满分情人诶。
好俏皮调调,梁嗣宁想,她终于学会做二十岁的女孩。
梁大少亲她额头,今天做满分恋人好不好?
宣茗沉默,一直沉默到她睡着,而梁嗣宁看着天花板,等到太阳升起来。他航班上午九点,赶回香港拍卖会,照旧一杯咖啡吊精神。
他彻底失去了希望,他想单恋的人最难堪潦倒,爱到低声下气依然没用。靠年月水滴石穿是风化腐朽的未知故事,何况宣茗不会给他长久岁月。
期望开开心心一个期望,真的不需奢望太高。
原来是唱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