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1/2)
第八十三章
声音来自后面的庭院。
阿檀推开门, 周钦之也走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然后迅速往声源处疾步。
阿檀顺着廊道走到庭院, 看到正对面不远处的安远海跌坐在地,他的神情惊骇,怂得不敢起身。
天地苍茫,雪覆满地,地上无一丝杂质,庭院四四方方,四角落皆放置水缸一个, 而右侧只一双腿还裸露在冰天雪地中。
声音也惊动了安宅中的其他人, 眨眼的工夫,安远清着衣而出, 老管事蹒跚而至,谈归箴行色匆匆,却迟迟不见安远济的身影。
安远海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什么,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 狼狈地往安远济房间跑去,嘴里疾呼:“爸,爸!”
推开房门,里面被褥平整, 柜边火盆已熄, 不见安达济的人影。
阿檀与周钦之走下廊道,踩上雪地。
他们每踏一步, 咯吱作响,几行鞋印清晰印在雪地之上,很快走到了水缸前。
阿檀往水缸中探望一眼,水面白雪覆盖,此人半个身体都沉入进去。
缸中尸体早已冻僵冻硬,冻得如一尊塑像摇晃不动。
周钦之手腕用劲,青筋绽现,冰面碎裂,水缸晃动,用了些力气,才将倒栽的人连冰带水将之拔了出来。
人双目紧闭,姿势僵硬,已死去多时,脸颊脖颈都泛着惨白,看清面容后,在场人都吸了凉气一口,确是安达济无疑。
老管事痛心喊着:“三老爷……”
安远清也着急忙慌奔下来:“三叔!”
安远海踉踉跄跄,大声哭喊着:“爸!”
周钦之后退两步,替他们留了位置,阿檀依旧站在水缸旁,心思深沉,在众人的哭声中,她将手伸到冷寒的水中,从里拎出一条毫无生气的红鱼。
谈归箴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变:“天降惊雷魂叫冤,鱼水之欢鬼不眠……”
突然,安远清听到他的话,猛地擡眼,环顾安家这随处可见的红绸布:“红绸火光血色蔓,安家富贵享不完!”
安置好安达济的尸体后,安远清被阿檀三人堵在了谈归箴房中。
短短两日,安家接二连三有人死去,阿檀无意再配合他演戏了。
“安先生,你就不要再对我们有所欺瞒了,你们安家到底藏了什么秘密?继续藏着掖着,我们很难帮你。”
谈归箴也在一旁帮腔:“是啊远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与我们讲实话吧。”
安远清眉跳得老高,支支吾吾着:“什么实话不实话的,你们在说什么?”
阿檀也懒得再与之废话,直接开门见山:“漫天飘飞的纸片诗文,不是什么谜题,而是诅咒,是杀人预言,天降惊雷魂叫冤,鱼水之欢鬼不眠,你的两位叔父的死亡都应了诗文,红绸火光血色蔓,听起来也不像什么好话,你觉得,你与你的堂弟,下场会不会也应了诗文?”
安远清脸上惊骇一览无遗。
“什么都不说,只会害了你自己。”阿檀步步紧逼,“你们安家,所谓的诅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安远清竟然还想隐瞒,他嗫嚅着:“我说的,都是实话啊,糜仙是真,诅咒是真,我伯父临终先的遗言也是真,破谜题即破诅咒也是真。”
阿檀轻笑一声:“还有呢?”
安远清理了理衣襟:“还有什么?”
“安先生,我们都问到这份上了,您还要继续装下去吗?你邀请我们来安家,真是为了破解诅咒,还是为了破解诅咒后能得到的东西,还需要我说得更明白些吗?”
安远清自知瞒不过,也不敢再隐瞒下去了,他唉声叹气,最终艰难地说出实情。
“其实我所说的,几乎都是实话,只不过在最后这件事上,我确实有所隐瞒。”
阿檀三人静默无言,听他继续说下去。
“破解诅咒后,会得到糜仙赐予的一笔巨额财富。”安远清为难地看向谈归箴,“我隐瞒了、隐瞒了这笔财富的消息。”
谈归箴双臂环抱,有些气愤,不可置信问道:“远清,我与你这么多年的感情,你竟然信不过我?”
安远清擦了擦额间的汗,压根不敢直视他。
他心里确实信不过谈归箴,换成任何人,他都会信不过。这不是一笔小钱,谈归箴还是外人一个,可他又需要谈归箴的帮助,知晓谈好研奇诡怪事,希冀他能帮助自己破解诅咒谜题。
他只能道歉:“归箴,隐瞒这事是我不对,我道歉。”
三叔四叔无故惨死,旧的诅咒未解,又出了新的诅咒,安远清心中对死亡的恐惧战胜了对财富的渴求,他巴巴擡眼,用祈求的语气:“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下一个不会真的轮到我吧?”
阿檀气定神闲:“先不要慌,去看看你三叔父的尸体吧?”
“看尸体做……做什么?”
“看看他的死因是什么。”
马厩另一侧摆放着安达济的尸体,阿檀走到他的身侧蹲下来,先掀开眼皮,再撑开口腔,最后掀开死者衣物,划破死者肚皮。
检查完尸体后,阿檀缝合尸体,然后净了手,神情凝重,陷入沉思之中。
周钦之问:“死因如何?”
“很奇怪,”阿檀轻抿下唇,“不是溺死,也非冻死,尸体显露出中毒特征。”
“中毒?”
“嗯。”阿檀突然想到了什么,擡脚往外走,“去庭院看看。”
周钦之立马跟上,两人脚步带风,裹挟风雪到了庭院之中,阿檀先看了其他三处水缸,莹润手指戳了戳冰面积雪:“看看里面的鱼。”
周钦之不惧严寒,粗砺手掌穿过积雪薄冰触碰到水,再往下,捞出条红鱼来。
红鱼一动不动,不知是死了,还是冻僵了。
“我去弄盆温水来。”
“嗯。”周钦之回应着,又走到其他几处水缸,如法炮制从里捞出红鱼。
一条一条,三条红鱼入了温水盆,很快鲜活地游动起来,明显鱼没死,只是冻僵了。
然而安达济尸体的水缸中捞出的红鱼入了温水,却翻着肚皮一动不动,明显都死了。
“这处水缸,被投毒了,安达济是中毒而亡。”
“投毒?奇怪了!”谈归箴百思不解,“四处角落四个水缸,怎么偏偏就往一个投毒,安达济还恰好死在了那个被投毒的水缸中,这太凑巧了。”
阿檀深思片刻,眸眼复上雾色:“不是凑巧,是预谋。”
“预谋?”
“与安达石大半夜上屋顶一个道理。”
“安达石以为巨额财富在屋顶,而安达济定是以为巨额财富在那个水缸里,两人都半夜行动,觉得财富唾手可得了,没想到等待他们的是死亡陷阱,所以双双殒命。”
阿檀敛起眸光,轻声细语继续道:“发现安达济时,庭院地面没一丝鞋印,这说明,在未下雪或者刚下雪时,安达济就已经死在了水缸中。”
“一个从屋顶摔落,真像极了天降惊雷,一个倒插缸中,确实应了鱼水之欢,现在的问题是……”
两人是从何得到如此确切的位置消息?
阿檀想到周钦之所见:“难道谜底真藏在他们各自的房中?”
可上次她去安达石的房里,却没发现什么端倪,疑团密布,阿檀与周钦之又来到了安达济房中。
棉被整齐,床铺平整,安达济没有上床睡过觉,桌上杂乱,纸张皱巴,安达济出事前还在研究那些纸片,屋内摆设一切与昨晚她来送火盆时并无变化,阿檀挪开视线,目光定格在火盆上。
她的思绪回转,想起昨晚与老管事一同送火盆,到安达济房中时,老管事叫住了要将火盆放到门口角落的阿檀。
他接过火盆,嘴里说着:“放近些,三老爷晚上能暖和些。”
而前天晚上,在给安达石送火盆时,老管事说了同样的话。而他将火盆放到谁房间的木柜边,谁当晚就离奇地主动赴死了。
阿檀记得,老管事蹒跚着脚步,往里走了些,将火盆放到了——
阿檀伸手一 指,周钦之迈开长腿三步并两步走向倚墙而置的木柜。
明式木柜,样式如面包柜,通体柚木制作,左右扇门各有一个铜件把手。
周钦之走上前,双手各拉一处把手,将之打开,里头设了双层隔板,有六个空间放置各类物品,安达济的行李就放置在里面,阿檀随意翻看了下,都是些生活杂物,上下里外看了个遍,并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难道是想错了?
阿檀有些气馁,示意周钦之将柜门关上,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蹲下身,注视着木柜旁的火盆,碳火已灭,里头余了些残灰。
周钦之的视线往上,敏锐落到木柜门上,发现上有粗糙的擦拭痕迹,微不可查。
他伸出手指轻轻拭了下,指腹沾上红痕,木柜分明是褐色的。
“新鲜的,上面似乎沾染了某种染料,但是被擦掉了。”
阿檀咽咽口水:“再去安达石的屋子里看看。”
“嗯。”
两人双双起身,很快到了安达石房中。
与安达济房中的木柜一样,左下方同样有擦拭痕迹,附着不明红色染料,只不过柜门下方没了火盆,是昨天傍晚被阿檀取走了。
看来与兄弟俩主动赴死有关的,正是阿檀与老管事送来的摆放在木柜门边的两个火盆。
阿檀吁出一口气:“推动这一切发生的,只有老管事,其中内情,他也必定知晓。”
而阿檀还未找老管事询问,老管事就率先找到了她,在正厅与下人房相接的廊道下,老管事慢慢擡眼,悠悠开了口。
他语气笃定:“你们几个,不是什么佣人小工。”
阿檀稍微垂首,并未否认:“我们确实不是。”
老管事擡起浑浊的眸眼,鼓瞪双眼,他死死凝视阿檀,声音气若游丝,仿若:“你们是什么人,来做什么,有什么目的,知道了多少,我都不关心,但我奉劝一句,别人的家事,勿要掺和。”
“家事!”阿檀将这两个字咬得很重,心中在细细琢磨其中含义。
她唇角微微弯起,语调清泠:“安达石与安达济的死,和这所谓的家事有关系吗?”
老管事咳了几声,没指责她的逾越,没回答她的疑惑,反而说道:“马厩后方有一处狗洞,被稻草垛掩埋,今晚夜深人静时,你离开吧,不要惊扰任何人。”
“走?”
“是,走,安家这地方,你就当从没有来过。”
阿檀眉头轻蹙,试探性说道:“安达济说安宅受了糜仙诅咒,祭祀期内任何人不得离开,否则必定横死,走,不是死路一条吗?”
老管事阖眼:“留下来,才是死路一条!”
听到这话,阿檀震惊的同时也不解:“为什么要告知我?”
老管事睁开眼,看向阿檀的眼神中,盛了一丝怜爱。
他还是没有回答,杵着拐杖,慢腾腾转了身。
“老管事,我还有一问题问你,”阿檀喉头一紧,冲着老管事的背影轻声,“安家,是不是压根没有什么糜仙诅咒?”
老管事背脊怔了片刻,没停脚步,继续往前走去。
没得到老管事的答案,阿檀心里却隐隐有了答案。
目送老管事离开,阿檀神色冷漠,转身进了灶房里,周钦之已经燃了火,正在往火堆中一根一根加着柴,火光跳跃着,映着他的脸庞,他侧脸英挺,唇坚毅地紧抿,见阿檀进门,目光下意识锁定她。
待木柴成碳,周钦之拾起铁制火钳,将之伸到火堆中,他吹气一口,扬起一阵浮灰,盆中碳火越发炽艳。
“好了,端到安远清房中去。”
叩响门扉,来开门的是谈归箴,见到阿檀与周钦之,他侧了些身,好方便两人进门。
“阿檀,周先生,是你们啊,来送火盆?”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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