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2/2)
阿檀难掩震惊,嘴唇张张,一句话没答。
“我很认真,玉钿,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很羡慕秀茵,我现在不是以前的林萧禾,我不用再看林景良的眼色做事,我想要什么就能拥有什么,秀茵有的,我全部都能给你,甚至她没有的,我也能给你。”
他说着昂起头,摊手示意阿檀:“这座公馆,虽没有林家的大,可里面处处,大到灯盏小到汤匙,都是我精心挑选,价值不菲。”
林萧禾目光里的柔情像要满溢出来,他再往前一步,灯光映照,阿檀眼前复上阴影。
阿檀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萧禾,顿了顿,解释道:“大哥,我是羡慕秀茵,但我不是羡慕她是小姐,想要什么就能拥有什么,我是羡慕她随心所欲,永远可以按自己的性子生活。”
“这些都不重要,”林萧禾情真意切,“玉钿,留下来吧,留在我的身边,你是女子,不要再披着虚假的男子外壳生活了。”
“就算我是女子,我们也是不可能的。”
骤然,林萧禾眉眼阴沉下来,他屏息凝神,听阿檀继续说下去。
“你不要昏了头脑,你已有妻室!”
“呵,妻室?”林萧禾讽刺地笑了声,“她算什么妻?只是林景良为打发我硬塞给我的一个女人而已,我与她压根没有任何感情。”
“就算没有感情,她也是你的妻子,你这样做,岂不是对不起她。”
“顾喜屏不会在意这些的,她在外面玩的男人十根手指都数不清,玉钿,相信我,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五年,不,三年,我定与她离婚。”
阿檀只觉得荒唐,可笑,她环顾一眼装潢奢美的房间,手指了指,不可置信地说道:“大哥,你到底在做什么,又到底把我当成什么,造这样一个精美昂贵的笼子,把我关在里面,做你豢养的金丝雀?”
“不是金丝雀,玉钿,你听说,三年,就三年,我会与她离婚,我会让你堂堂正正,盛大瞩目,让你成为我林萧禾的妻子。”
阿檀声音里掺杂冷意:“可我一直以来,只当你是我的大哥。”
她说着侧目,看向封闭窗户,透明玻璃之外,夜空深邃苍茫。
“我之所以要摆脱林家,摆脱林玉钿这个身份,就是想无忧无虑,不被任何人裹挟,回到亲人身边,照顾我的外祖父。”
“我想要每天帮文绣姨洗洗碗,大有叔提提水,给桂花姨穿穿针线,给蒋先生取取报纸,去接夜班的蒋姐姐,再同她一起归家,偶尔教训一下犯错的寅时与沉星,再帮我师父跑个腿买个酒,就算和楼上那个尖酸刻薄的曹善眉吵嘴,我也觉得很快乐,还有,在警察厅里工作,是辛苦,但一月十八块银元,破了案另有奖金,比起城中许多人温饱都不能维持,有这样安稳的日子过,我很知足,大哥,你能明白吗?”
林萧禾眼里茫然若迷,他不明白,不明白观音巷那些破房子穷亲戚,警察厅那些腌臜事死尸活,到底有什么可留恋的?
“你这里的荣华富贵,我无福消受。”
“玉钿,你如果是舍不得观音巷那些人,好办,我就都接过来,让他们陪着你,多请些佣人,好吃好喝照顾他们。”
养千口人都绰绰有余,更遑论这么几个。
他有钱,钱多得数不清,费尽心力拉林景良下马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得到想要的一切以及想要的人?
阿檀唇上泛白,无力地再度摆首,她直白道:“大哥,你不明白,你也压根就不爱我,爱一个人,前提是尊重,你枉顾我的意志,将我困在这里,甚至还要将我的亲人邻里困在这里,这根本不是爱。”
“另外——”阿檀眼前浮现另一个颀长身影,“我的心里,早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抱歉,我不会留下来的。”
林萧禾的神情冷到极点,他问:“喜欢的人,是谁?”
阿檀没言语。
林萧禾一字一顿问道:“周钦之?”
这个名字骤然入耳,像冷水淋热油,在阿檀脑子里轰然炸开。
她瞳仁紧缩,手指捏紧衣角,嘴唇张张,却连一个反驳的字眼也吐露不出。
自从日本回来,与周钦之再度相遇,平静的心里便屡泛涟漪,朝夕相处,日日相对,她掩藏的真相瞒不住,她隐匿的心思也快要瞒不住了。
“真是他?”
阿檀没说话,缄默也表示承认。
林萧禾眉染戾气,心中不甘到达顶峰,他不明白:“你们相处,连一年都不到,我同你,是整整四年!玉钿,告诉我,为什么?”
阿檀挪开视线:“这种事情,哪里能用时间长短加以衡量。”
她只知道,与周钦之在一起时,四目相对,心弦颤动,身体相触,悸动难抑,为什么会这样,说不清楚也道不明白。
“大哥,你如今也知道了我的心思,我不会留下来的,你放我走吧。”
林萧禾有些恼羞成怒,他镜片后的目光阴恻恻,似利箭,如毒蛇,最终推了推镜架,撂下一句深情款款的话语。
“我不会放你走的,你只是当下还没有想通而已,没关系,玉钿,我给你时间,假以时日,你会想明白的。”
“林萧禾,我再次警告你,放我走!否则,我不会客气的。”
林萧禾置若罔闻,他背过身去想出门,阿檀目透厉光,瞅准时机,快走几步拿起柜上台灯往林萧禾后脑狠砸了上去。
阿檀没留情面,林萧禾也躲闪不得,被那黄铜灯盏结结实实一下,他痛苦地手捂后脑跪倒在地,汩汩鲜血从指缝渗出。
与此同时,楼下也传来响动,似乎有踢打声响,阿檀手里拎着沾血的黄铜台灯快步往楼下走,妄想要“单枪匹马”冲出去。
下旋转楼梯,没想到客厅里已经一片狼藉,地上躺了几个啊呀痛叫的男人,女佣躲在沙发后面大气不敢出,阿檀眉一跳,身贴扶手往下看去,是周钦之。
他双目染上戾气猩红,将背后冲上来的壮汉撂倒在地,利落狠绝。
擡眼望上看去,只见阿檀拎着个黄铜台灯愣愣站在那里。她黑发白肤,双唇紧抿,坚毅又倔强。
素色衣裙之上,沾染了刺眼的红色血迹。
两人楼上楼下,静默地对视许久,最终,是周钦之率先打破沉默。
他喉结滚动,嗓音喑哑着,没说其他的,反而问道:“哪里受伤了?”
阿檀知晓他已经知道了她的欺瞒,心虚地低了头,压根不敢再看周钦之,手里黄铜台灯掉落在地,响声沉闷,像是敲击在她的心上一般。
她不回答,周钦之看了眼台灯,明白了衣物上并非她的血迹。
周钦之没再问,而是朝阿檀伸出手,他的声音沙哑磁沉,像能蛊惑人心一般。
“阿檀,下来吧,我带你回家。”
齿尖刺入唇肉,嘴里有腥甜之味漾开,阿檀紧咬下唇再度擡眼,目不转睛看着周钦之。
他的眼睛深邃,他的目光殷切,他的身躯凛冽,他的手掌宽厚,阿檀不受控制,乱了心智,一步一步朝周钦之的方向坚定走去,她放下心虚放下顾虑,选择遵从自己心底的声音,将手慢慢擡起。
擡到一半,像是怕她会反悔一般,周钦之突然向前牢牢握住,心上空缺好似突然被填满了,他手腕用力,青筋暴起,拉着阿檀的手,往门外,往夜色深处跑去,阿檀恍惚着,看着周钦之利落的下颌线,没有丝毫犹豫跟随他的脚步。
他们两个,像亡命之徒,要去亡命天涯。
缓过疼痛的林正爬起来,踉踉跄跄爬上楼去,而同时刻,受了袭击的林萧禾也跌跌撞撞往楼梯的方向过来。
林正看到受伤的林萧禾大惊失色,嘴里喊着:“会长受伤了,叫医生,快叫医生!”
地上躺着的,蜷缩着的,都是被周钦之撂倒的,呜呜哎呦着,哪里还有人有劲起身去喊医生?
如此深夜,天不见月,路不见灯,寂静街巷里,只有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
不知跑了多久,只知道林萧禾的人没有追出来,周钦之终于停步下来,随之,阿檀也缓了脚步。
再没人打扰,两人可以毫无顾忌,将谎言真相,开诚布公,交代剖白。
阿檀低垂着头,手指紧了又松,喉咙像箍了细线,稍一用力,便难以呼吸。
夜色之中,她屏息凝神,静待周钦之恼怒的质问声,质问她,为什么四年前要代替秀茵与他相亲订婚,为什么要与林家合谋这样一场毫无意义的骗局,可意外的是,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转过来。
黑影绰绰,他看不清阿檀脸上神情,只知面前的人,是他四年的辗转反侧梦回惊醒。
失去的感觉太痛苦,比剜心泣血更甚,她不说真相,事到如今,他不想再装不知情,也不想再做无谓的等待了。
周钦之往前走动一步,欺身而上,将阿檀紧紧抱在怀里,那一瞬间,这几年的思念像都从心脏涌出,顺着血液脉络传导到他骨髓深处,周钦之喉结滚动,觉得还不足够,手上用劲,拥得更紧了些。
鼻尖是属于她的气息,淡淡萦绕,周钦之低叹一声气,温热呼吸洒在阿檀头顶,轻轻喊了一声:“阿檀,这四年,我很思念你。”
无数封书信,信纸上密密麻麻,书桌抽屉都快要塞不下。
听到他的声音,阿檀怔愣着,不知所措着。
他刚刚喊的名字,不是秀茵,而是阿檀。
阿檀擡起手,犹豫着,轻轻抱了回去,她的嘴张张,不知该喊警长还是喊他的名字。
他名周珮,字钦之,第三次见面,他便与阿檀说道:“你别再叫我周先生,太生分,叫我钦之吧,钦之亲近些。”
阿檀心下一横,依照从前一样叫他的字。
“钦之。”
“嗯。”
“对不起。”
周钦之眸眼深沉,环紧身上温热,两人在这缭乱的夜色中久久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