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2/2)
方凌面目一凛。
大约一周前,祁越开始频繁光顾剧组,方凌一开始还以为他是来找迟叶邻谈生意,结果这人一来就直奔自己,抱着花束或精致礼盒,坦坦荡荡,毫不掩饰,方凌没搭理他,还是天天来,这几天,简直像块狗皮膏药了。
他不知道祁越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只当这人神经病发作。
方凌来到化妆室,还未坐下,一颗白色子弹型的肉球就冲到了他脚边。“晴天”扭得屁股要飞起来了,小皮鞭似的尾巴啪啪啪地抽到自己身上,兴奋得哼哼哧哧,狂嗅方凌裤腿。
方凌眼睛倏忽亮了起来!反射性地蹲下去,搂住狗头,好一顿撸,“晴天”刚洗过澡,毛发温暖干燥,香喷喷的,全身陷入毛绒绒里,方凌心情都变好了。
可下一秒,那恼人的嗓音就出现了:
“这么喜欢?明天还带它来见你。”依旧是那副逗弄小孩子的熟悉语气。
方凌擡头看了男人一眼,Alpha手上今天没有花了,也许是被拒绝得多了,或是跟什么人取了经,改换策略,牵了方凌无法抗拒的“晴天”来。
祁越深邃的眉宇温柔,自上而下地望着方凌,像是因为他“宠幸”了“晴天”而感到愉悦,削薄坚毅的唇线微微上挑,身形一晃,似乎想要同方凌一样半蹲下。
方凌歘的一下站了起来,坐进椅子里,让化妆师给他上妆。
他这么直白地不给面子,看得旁边的化妆师和林霖都是神色紧张,悄悄抹了把汗。
可Alpha有耐心极了,面上竟一点烦躁都未流露,而是唤了声“晴天”,让“晴天”别去打扰化妆师,他自己,则坐进一旁的椅子里,支着手臂,就那么看着方凌,直到方凌离开,才站起身,走出化妆间。
片场,迟叶邻专注地盯住镜头,方凌清亮的声线缓缓在镜头前铺展开,这是一大段台词的长镜头,摄制组都屏息静气,大气不敢喘一下,直到方凌说完那段台词,迟叶邻喊了声“卡”。
剧组工作人员互相看了一眼,很欣慰地点点头。
方凌的状态太好了,拍摄进行得很顺利,连ng次数都少之又少,基本是一遍过。
道具组上去布置下一场景,林霖把剧本拿给方凌,递给他保温杯。
“兄弟,”迟叶邻间隙里调试镜头,瞥了身旁的祁越一眼,“你说你一大总裁董事长的,天天杵我这儿算个什么事?”
见祁越只盯住方凌,嗤笑道:“怎么,真要重新追啊?”
祁越笑了笑,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那里,仿若古树般坚定。“啧啧,”迟叶邻撇撇嘴,“感觉这件事跟你的气质不怎么配。”祁越转头:“怎么不配?”
“书里你这种表面谦和的豪门总裁,实际上都是强取豪夺。”
祁越笑道:“当然要尊重他的意愿。”
迟叶邻被他笑得眼角一抽,呵呵,尊重……没等他再出言嘲讽,祁越突然道:“这几天拍摄进度很快。”
迟叶邻心头一跳。祁越说的没错,甚至他自己都没太注意到,越来越迅速的”卡”,越来越多的夜晚加拍,越来越少的ng……
“你要去找他?”祁越直视前方。
迟叶邻沉默地摆弄摄影镜头,少顷道:“我做任何想做的事。”
祁越很罕见地,轻轻“嗯”了一声,迟叶邻看向他:“我没有后顾之忧。……而你做的这个决定,对集团可是大大的不利。”
解除婚约,势必要影响两个大家族内部和外部的巨大商业利益联结。祁越淡淡道:“自然会有损失,不过可以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迟叶邻没再说什么,打了个响指,示意即将开拍。
祁越的目光,重新落在镜头前的Oga身上,那目光,说柔和,也有万千炽热,说炽热,也有重山般内敛沉重,说沉重,却也有深深陷入旋涡似的迷恋。
就这时,方凌在对面的扶手椅里看向镜头,然后往镜头旁的祁越身上掠去一眼,祁越自然垂落身侧的手指一动。
方凌把视线移开,带了点烦厌。
——这几日,这样的一套流程,迟叶邻看得多了。
身旁的人像是叹了口气,嘴里很轻地念了一声“方凌”,那口吻让迟叶邻背后忽地汗毛倒竖,有一种世界颠倒之感。
他这个养尊处优,多年来处于权力巅峰,从来只需俯视,只需被等待的朋友,竟然于三十岁这年,在这么一个破乱出租屋里,忍受人声脚步杂沓拥挤,耗费一下午的时间,心甘情愿地在等一个Oga下戏。
而那个Oga,其实普通,信息素浓度极低,没有任何供他那种大人物可利用之处,十指纤纤,还有点懒散的小毛病,情`事初开,好像还不懂怎么悲伤……
就是这么个人,甚至不愿意看他一眼。
一切好似往荆棘迷雾深处蜿蜒,让人渐渐看不清切。迟叶邻在心中笑道,这样也有趣,若是说谁能将人间情爱看得清楚,那一定无聊极了。
“A.”
迟叶邻调整机位,眼前出现了方凌那双灵巧,眨动间透出懵懂的眼睛。
别放松警惕啊,迟叶邻无声地透过镜头对他说,如果你相信一头野兽的温柔,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傍晚,下戏。
“今天没有夜戏,哥。”林霖说着,掏出一个墨镜给方凌,最近《情昭》正上映,上次出门买菜都被认出来了,“我去里头收拾东西,你沿着这边花坛走走路,影视城这边风景好。”
影视城基地占地面积巨大,最中央是个大园圃,灌木修建得整齐妥帖,此时花红柳绿,只是天色暗了,衬不出花色,但香味还是怡人。方凌把墨镜别到领口,顺着蜿蜒曲折的鹅卵石小径散步,嘴里哼唱不知名的曲调。
“方凌。”
很是低沉沙哑的一声呼唤,方凌对这声音产生了应激反应,几乎是立即拔腿后撤,可下一瞬就被男人用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力攫取,按到了小径旁的石壁上。
面前Alpha肌肉强劲的手臂将他卡在怀里,动弹不得,方凌挣扎片刻,拼命用手肘隔开他,但这点小打小闹像是微风拂过海面,甚至连涟漪也没有泛起一丝,体型相差太大,祁越毫无阻力地就把他抱住了,像是大海裹挟一粒小小的砂石。
“你干什么!”方凌动用双腿去踢,祁越一手向下,揽住他腿弯,索性将他整个人抱离地面。
方凌下意识护住肚子,不敢再动。
一周以来,虽说这人总是捧花现身,弄得剧组里人人对方凌侧目,可再进一步的动作就没有了,今天这么近距离是头一回,让方凌很是不知所措。
祁越将方凌慢慢放了下来,方凌因害怕,噤声昂脸望着他,下巴紧绷着,没敢再动。祁越见他乖了,英俊眉眼愈加柔和,粗糙的大掌抚上他脸颊,拇指在柔软的眼下皮肤扫动,仿佛在品味方凌一般深深吸了两口气。
“上次哭得眼睛都红了。”祁越凝视方凌的眼睛,满目柔情,“总是哭。”
方凌道:“不见你,就不会哭,你离我远一点就行了。”
祁越唇角勾了勾,指腹轻轻按了按他眼尾、眉尾,在方凌眉心吻一下:“世界不大,总会再见的,方凌。”
牵起方凌的手,在他指尖啄吻,很疼惜似的。
他向方凌道歉,“上次逼你,是我不好,”眼含笑意,“向你道歉。”
“不必。”方凌将脸扭过去,不知这人在扮什么深情。
祁越宽阔结实的臂膀虚拢住他:“抱一下,好不好?”方凌拧眉,刚才抱也抱了,亲也亲了,怎么不提前问问他?现在在这里装什么。
看似询问尊重,其实他并没有拒绝的权利。这个男人总是这样。
方凌无言。
祁越轻轻将他搂在怀里,亲了亲发顶。静了半晌,Alpha认输道:“是我舍不得,方凌。”
“婚约取消了。以后你不愿意的,我们都不做。”
方凌本在等着他这阵神经发过,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整个人身体一僵,脱口而出:“什么?”
祁越贴了贴他额头:“今晚回去,好不好?”
方凌沉默下来,嘴唇抿得发白。过了很久,他才说:“放开。我要走了。”
祁越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反而将方凌抱得更紧,挺直的鼻梁蹭到了他面颊上。“还想要什么,说出来,方凌。”
方凌不言不语,任男人在自己脸颊上落下一个又一个轻柔的吻,身上浸染上睡莲信息素的气息,呼吸喷洒到他唇瓣时,他没有像以往那样扭头或后撤,祁越试探性地碰了碰那柔软圆润的唇珠。
男人嘴唇干燥的触感,让方凌脊背倏忽一麻。
继而唇瓣嵌合,柔软甜香、只出现在梦境里的滋味让祁越更深地将方凌纳入怀中,方凌被他吻得后脑抵在墙上,有下意识的躲避动作,祁越可以轻而易举地扳正他的下巴,扫开他的唇缝,让方凌被迫承受,但他压抑住那股冲动,让这个吻变得可以相互拒绝。
天色昏暝下来。
温柔得像是两个长久相伴的爱人才会有的吻,没有齿舌交缠,唯有唇面相触,很小的力道,不断地蜻蜓点水,柳枝拂过湖面。
祁越又碰了碰方凌那粒小巧可爱的唇珠,才结束这个吻。黑如棋子的眼睛,仿佛倒映了整片星河,黑沉而深邃地看住方凌,声音轻如吐气地笑道:“这是答应我了?”
方凌因接吻而上仰的下巴,慢慢地低了下去,淡粉色的唇瓣微微透出鲜红的颜色,没等祁越话音落下,那漂亮的唇瓣一开一合,却说出了残忍的话。
“晚了。”
祁越上扬的嘴角顿时僵住。
方凌一字一句道:“我想要的时候,你没有给,现在我已经不想要了。”圆眼睛里闪着些许水润的光,说着去拽祁越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掌,没有拽动,补充道:“也不想要你。”
他的话语像尖冷的雨水,猛地砸在祁越头顶,贯穿身体,爬满四肢百骸,让他的头脑都有那么一瞬的霜冻和惊战。
在那一瞬间里,他想起曾经有人跟自己说过类似的话:“仅此一次,他不是散落在海边的贝壳,可以任粗心的孩子反复捡拾,你将他弄丢,别人就会捡走,就再也找不回来啦。”
祁越心中蓦地一痛。
他俯身将方凌更紧密地抱住,有力的双臂如锁链一般绞紧,勒得方凌几乎呼吸困难。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他沉着嗓音,语气微促。
怎么会晚呢?只要方凌愿意,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你如果喜欢,我们搬去岛上住,那里有你的秋千,你的花儿,去找你的小马玩,把‘晴天’放在家里养,拍你喜欢的电影……”
方凌眼睛微微瞠大,眼眶发红,密匝匝的睫毛中含着一滴饱满的热泪。他得承认,祁越说取消婚约的时候,他的确有片刻的动摇。
——原来这个人也会为他妥协,付出难以挽回的代价。
可是已经没时间了。
是真的晚了。
他要走了,他也决定要走了。
方凌推开祁越,脸上是冷淡无波的神情,只不过那双眼皮挂粉的眼睛稍稍出卖了主人的心迹。
“你别再来了。”方凌转身,祁越抓住他的手腕,“方凌。”低沉的声线像从胸腔里震出来的,打在耳膜上,似哀求似震慑,有种强烈的颤动感。
他不明白,现在所有阻碍都已清空,明明方凌只要点个头,他们就能像从前一样。
可方凌还是甩开了他的手。
祁越被留在原地,手指微蜷,最后缓慢攥成了拳,手腕不受控地抖动起来。
为什么?
是别人将他的山茶花捡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