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2/2)
祁页真回避他的眼神,很快很轻地说:“……年龄没到,不能喝。”
方凌睁大眼睛,赶紧把酒杯推开,鼓了鼓面颊:“差点害我犯罪!”继而拍拍祁页真的脸,哄小孩子一样,“好了,给你要苏打水,弟弟。”
酒吧沙发里一双双的腿,交叠的,大喇喇抻着的,光线又暗,方凌扶着沙发靠背,从祁页真腿上跨过去,经过时,有那么一秒的四目相对,只有一臂的距离,祁页真自然尽量把背往后靠,不碰到他。
方凌却像个顽皮的孩子,本来没什么想法,看到他这个躲避动作,忽地将那一臂的距离缩小成一拳,凑近祁页真,搞些突然的恶作剧,乍了他一下,吓得他全身几乎一僵。
然后,罪魁祸首得了逞,浅色的眼睛弯弯着,晕着明亮坦率的光圈,两道月牙似的。
淡淡的花香气味,是什么花?
祁页真望着他绕过人群,用一种轻快的步伐走到吧台。
不多时,方凌回来了,递过来一杯“不伦不类”的饮料。还没等祁页真说什么,他自己先解释上了:“小孩子少吃冰。”理所当然的口气,好像如果对方敢反驳他,从那红口白牙里还要说些厉害的话出来。
祁页真将那杯常温的饮品握在手掌里,上面还有方凌手心的余温。
……其实,没人把他当小孩子,他父母去世得很早。
那天,方凌拿着乐谱上来,问自己,可不可以给他伴奏,他当时接过去,看了两眼,交给键盘手,同意了。
从方凌开口第一句,他们就知道了,他不是这块料,他是1不是2,全场鸦雀无声,众目睽睽,大家彼此之间用那种默契、微妙的眼神注视台上,那种眼神他见得太多了,大部分人会在视线抵达的前一秒,或是气氛开始的那一瞬间,就闭嘴了,就懂了,懂那种缄口不语,懂那种难言,懂那种再进一步就要伤到自尊的把控。
可方凌偏看不懂,他要问,直接了当地问,为什么,到底哪里唱得不好?乐队的人眼神躲避,告诉他些似是而非的鼓励的话,祁页真知道,别人一定都听懂了,别人一定为他捏了一把汗,甚至要暗暗责怪他竟然这么迟钝。
可方凌要问清楚,他不信那些敷衍的回答,你要给他一个确切的、让他信服的解释,要告诉他是D大调唱成了某个小调。
没有人能给他这样一个答案,所以祁页真能看出来,方凌还是觉得自己唱得不错,甚至很好。
他的父母在他六七岁时意外去世,他对他们没有非常清晰的记忆,只记得一句,一句他们家中偶尔的窃窃细语,有时是暗地里的一声叹息,有时是抚摸着他的脸颊……“你如果是Oga就好了。”
大人之间传递眼神,暗藏彼此才能看出的暗语、悲切、遗憾……
或许,不论年龄大小,这是人之所以为人的一种天赋,他也懂了那种难言,只需默契地扮演他错位的角色。偶尔在心中发出一声疑问:
为什么是Oga就好了?为什么继承了“礼物”就好了?为什么自己的存在要给他们带来这么多的遗憾?
或许,等他再大些,他就会问出口,为一颗不甘的心找到出口。
可是,能回答他的人已经不在了,他瞬间丧失了机会。
他可以选择撕碎儿时无人在意的私语,或者为自己的人生奠定一个遗憾的基调,事实是,他没有走向任何一方,因为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在游移,在飘荡,没有支柱,没有指向,缺少榜样,远不像表面展示的那样坚定。
他希望有人告诉他,高声嘹亮地喊出来,这样才是对的,最好横冲直撞,将所有人都死死镇住,再说不出一句话来——保持一颗自由的心,别让任何人、任何一句话束缚住!
所以祁页真那天站出来,对方凌说,你唱得很好。不是在哄他,他真觉得方凌唱得很好,声音洪亮,眼神坦诚,倾心尽力。
方凌不钝,只是坦率。那种□□的坦率,几乎像烈阳一样,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撕碎了,将彼此间传递的那种默契的难言狠狠撕开一道裂口。
——我是对的,不需要别人的回答。
祁页真记得自己拨动吉他弦的手在微微地颤抖,那是一种夺人心魄的力量,从方凌发出第一句歌唱开始,他的心就已经被那种力量攫取了。
他想起那天,方凌跳上舞台,朝他手臂伸得直直的,在他身后,是聚光灯圆形的光环,照在后脑勺上,照得方凌像一颗小太阳般灼目。
“我想尝尝你的。”祁页真偏头看着方凌说,笑着。果然,这人一瞪眼,然后败在那对可爱的小虎牙上,警惕地环视了一圈。
“只能尝一口哦。”方凌竖起一支手指,严肃地在祁页真面前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