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2/2)
起风了。风过云散,眉月挂上天际,小星星们闪闪簇簇,抱成一团,就像正在仰望它们的人那样。
紫鸳抱紧白鹭,两人靠着廊柱,哑着嗓子说话。她们身后的屋子里,灯光暗黄,不时有“嚓嚓”声传来。
“姐姐,其实这样死掉也很好。你我作伴,谁都不怕。”
“嗯。但愿来世,你我能生个好人家,不再受苦。”
一阵沉默。
“有流星!”紫鸳红肿的双眼一跳,“快许愿,神明会帮我们的。”
白鹭费力地望着那流星尾巴,郑重道:“恶人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突然,身后的屋门被推开,一个滚胖的男人步了出来。他双目通红,发髻凌乱,手里握着一把尖刀,摇摇晃晃地走向两个姑娘。
姐姐惊恐地抱紧了妹妹。
“害怕了?哈哈哈哈!臭婊子,你也有今天!”男人抓住紫鸳的头发,试图把她拖走。
“焦力,你个魔鬼,不要碰我姐姐。”白鹭拼命拉紧紫鸳,想救回她,奈何力气不敌,被男人一脚踹飞,摔在廊下的酱缸上。
“贱人!不是你,老子活的好好的!现在却要东躲西藏,撇家舍业。”焦力怒道,随手扔出紫鸳,就来揪白鹭。
“你不是早就想死吗?我今天就成全你。”焦力擡手掀开缸盖,把白鹭按在缸沿上,“看,这就是你的下场。”
黑油油的大缸中,一根根的胡萝卜浮在红色卤水中,还有大颗的黑葡萄。浓烈的腥气从水中溢出。
白鹭立刻反胃,狂吐不止。
焦力嫌弃地松手,狞笑道:“你敢脏了我的酱菜!贱人,贱人!”
他挥起尖刀,砍向白鹭的手腕。
远处地上的紫鸳看的明白,却无力上前拦住,刚才的一摔,竟摔断了她的脚踝。
她唯有大哭:“救命!救命!”
白鹭犹在呕吐,只觉腕间一阵凉风拂过,接着就听“当啷”“噗通”声起,下一秒,她已被一双暖手托离了缸沿。
很熟悉的手温,在乌陵镇,她记忆犹新。
“姐姐!”白鹭泪如雨下。
“别怕!”
李元夕轻声道,她把白鹭轻轻放在地上,转身捡起尖刀,走到倒卧的焦力身侧。
“李元夕,你做什么!你个巫女,你敢!你敢!”焦力悚惧不已,连带的肩头两根银针也瑟瑟不停。
“你既知道我是巫女,就该清楚,惹到巫女的下场!”李元夕说着,挥刀刺下。
焦力立时哇哇乱叫,面目扭曲,“给我个痛快,求你了,快,让我死!”
“死?想的美!”李元夕恨道,手不停刀,“这些不够抵偿你的万分罪孽之一眦。”
这时路通撞门而进,见此情景,大吃一惊,急急拦住李元夕。
“闪开。我就是要让他生不如死。”李元夕怒道,“什么不准虐待疑犯,按律,他剐刑都不止。”
“可是,他要死了,怎么救人呢?”说着,路通急急对焦力道,“你要想少受罪,就快坦白,多救一个姑娘,你就少受一罪。”
“我说,我说。”焦力实在痛不欲生,拿出了最后的筹码。
李元夕看了搭档一眼,路通会意,去寻了纸笔过来,仔细记写。
原来,焦力父亲恋上青楼女子,致使家业败落。焦父悔恨,有心再起,却被焦母数落得亲友皆知。焦父自感无颜面世,遂自缢身亡。焦母则立时改嫁,扔下了十二岁的焦力。
成为孤儿的焦力性情大变,在他看来,焦家不幸,皆因女子而起,他发誓,要让她们付出代价。
靠着变卖家当,焦力熬到了成人,还捐钱在理刑厅谋了门房典吏一职。
之后他串联马媒婆,做起了拐卖姑娘的行当。姑娘们不是最看重清白吗,他偏要给毁了。
那马媒婆,本就是不良妇人,之前也做过的,只是碍于无有靠山,不敢大施手脚。
两人一拍即合,越做越凶,不断加人,渐渐成为一个团伙。
天下鲜是他们的据点。只要有姑娘单独进楼,便有内线伙计叫小四的,递上蒙药茶水,由马媒婆负责带走,送往附近县镇的楼馆窑舍。
之前白鹭在天下鲜,便是如此。
至于紫鸳的诉状,很简单,焦力接过去,进中堂走一遭,回来后就说不准状。
告状人根本没法子,因为焦力全年不休,永远守在门房,如一把锁,牢牢锁住民众通往理刑厅的大门。
这次紫鸳与李元夕在“珠”字间商谈,小四早早就上了眼,他记得,紫鸳有个妹妹,就是被他们拐到乌陵镇的。
所以,他当即就把紫鸳的信截了下来。一面造假的回信,一面顺藤摸瓜抓回白鹭。
对于不听话的姑娘,都由焦力亲手处置。
这老陈酱菜坊便是他逞凶的窝点。
鉴于紫鸳找到李元夕——一定会追查到底的女捕快,焦力决定将她一块醢菹,遂假造了汪老员外的请帖,将紫鸳诓来。
看了焦力的供状,理刑厅派出六队人马,前去解救被拐卖的姑娘们。
李元夕主动选了飞浦镇。到达后,她让路通带人按址寻人,她则去寻马大福。万幸,他只是被打破了头,并无大碍。听闻妻子的下落,马大福当即就把豆腐分送四邻,启程去了博州府。
看着他匆忙的背影,李元夕心中百味杂陈,说不清到底是悲是喜,但夫妇能得团圆,到底算是好事。
她压下心头澎湃,赶去与搭档会和。
其时路通正在清收第二家,镇北街上的一座二层小楼,楼前挂个酒幌,也许是阳光过于明媚的缘故,酒香味甚浓,盖住了半条街。
一个一个的姑娘被带出,妈妈与龟公已上了绳索。围观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七个人,多一个?”路通核对了人数底簿,惊讶道。
李元夕瞥了眼妈妈,那老妇一脸恐惧,浑身颤栗。看来,还有拐子啊,当一并抓获。
“说,马婆子之外,还有谁?”
老妇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个男人,只要了二十两银子,我贪图便宜,什么也没问。”
“哪个姑娘?”
“就是那个最秀气的,穿桃红罗衫的,我喊她秀儿。”
顺着老妇的手指,李元夕注意到了那个姑娘。突然她的目光一跳,仿佛手给烫到那样。
李元夕定了定心神,又看,没错,是块胎记,黑色的,在那姑娘的右耳之后。
“大通,剩下的交给你了。”说完,李元夕走到那姑娘面前,低声道,“请借一步说话。”
那姑娘不应,也不动,只是垂首看着脚上的红缎绣花鞋。
“请吧,孙少——”
那姑娘突然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晕了过去。
众人大惊。
也罢,省了许多口舌。李元夕背起她,穿过众人不解的目光,进了隔街的一家客栈。
两个时辰后,那姑娘悠悠醒转,李元夕端了热茶给她。
“孙少夫人,现在可以说了吗?”
孙秀秀道:“牛鑫呢?”
“死了。他去找戴继业……”
孙秀秀笑着打断了李元夕的话:“死了好,他可算死了。——可是夏大人派你来寻我的?你就是那个女捕快,姓李,是不是?”
李元夕点头,心中却十分纳闷,也有些担忧。孙秀秀的反应,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可别是刺激过度,坏了心智。
但很快,她就明白,是她想多了。
孙秀秀道:“李捕快,你可得帮我。我在王妈妈家之事,万万不能让夏大人知道。当然,我不会让你白辛苦,等我回到夏府,自有厚报。”
“您确定要回夏府?”李元夕道。
“回啊,为什么不回?”孙秀秀道,“我一直都想回去,奈何被牛鑫纠缠不休,他个傻蛋,只会说对我好,却连二十两的日用都拿不出来。我跟着他,做什么!”
“是牛鑫带你来这儿的?”李元夕已经猜到,却还是询问,只为确认。
“是他,他个该杀的。这事你可千万保密。对了,今天来的差役们,你都叮嘱好了,过两天,我给银子。”
原来如此。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前的约定变成了灰,迷眼,扎心,令人狂。
李元夕知道无有多言的必要,便借口点菜,下楼走到街上,正午阳光灼灼烈烈,而她只感到冷。
“要替孙秀秀隐瞒吗?”
她想回去,夏伯渊也在等她,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算了,剩下的就看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