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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死生契阔(三)(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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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差们瑟瑟发抖地跪在殿上,记载着生魂名字的长卷在蒙着厚厚一层尘土的地砖上铺开。

明无应就坐在其中一座鬼王神像的脚下,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判官小心地前来禀报,无论是魂簿上还是现今拘在城中的生魂,都没有谢苏。

明无应平静道:“再查。”

那判官望向鬼王,见他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这才下去传令。

如此反复,又查了三遍。

酆都城中的所有鬼差全部汇聚玄天宫,殿中站不下了,就跪在外面的废墟之间。

判官犹豫许久,行至明无应身前,像是唯恐他会迁怒于自己,闭了闭眼,这才下定决心,慎重道:“酆都城中,并无谢苏的魂魄。”

明无应像是没有听见一样,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那判官弯着腰,不敢再开口说什么,鬓角冷汗滑下。

一殿的判官鬼差,全都低低地跪伏在地,无一人敢擡头。

良久,明无应起身,淡淡道:“知道了。”

他一步一步走向殿外,步伐如来时一样。

在他身后,那位在整个酆都的鬼差面前颜面扫地的鬼王咬紧牙关,目光中透出刻骨的怨毒。

明无应踏出玄天宫的瞬间,鬼王自御座之上起身,摊开的手掌间,源源不断地抽取生魂之力。

御座之后,十一尊鬼王神像发出冰冷的光辉,化为十一道光柱冲天而起,穿过玄天宫的殿顶,穿过覆盖酆都的烟云,直抵上苍,隐隐的雷声由远及近。

“明无应,我必要你为今日之事付出代价。”

第一道天雷出现在烟云之中的时候,鬼王快意的声音响彻殿内。

“我以鬼王之命,生魂之力,诅祝你天雷加身。我要那令你声名传于四海的蓬莱秘境,成为困囚你一生的牢笼。你若离开蓬莱一步,必有天罚降下。”

雷霆直贯而下,劈在明无应的身上。

雷电的青光之中,密密麻麻的咒文涌现。随后是第二道,第三道,仿佛无穷无尽。

青光照亮寰宇,那霸道的天雷之力降下,连明无应所过之处,脚下的青砖都化为齑粉,可他步伐如常,甚至都没有回过头。

震耳欲聋的雷霆声中,鬼王抹去额上干涸的血迹,薄薄的嘴唇拧出一个冷笑。

“若谢苏的魂魄依然存世,我诅祝他,灰飞烟灭。”

一道无形剑气破空而来,御座之上的鬼王忽然捂住了右眼,紧闭的指缝中,鲜血涔涔而下。

所以,此后十年之间,明无应不曾离开蓬莱,是强行醒来,又天雷加身,才会伤重至此。

所以,那一日明无应出现在溟海之上,会有天罚降下。

所以,明无应曾对他说,这世上的任何事情都有代价。

这就是明无应为了找他的魂魄而付出的代价。

谢苏怔怔地向前走出一步,像是想要追寻明无应而去。

可是周遭如水墨一般散开,镜花水月境正在消失。

他的肘弯被一个人握住,带着一种温和的强硬,不由分说地将他拉了出去。

镜花水月境消散的一瞬间,谢苏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明无应的脸。

在他身后是酆都空无一人的宫殿。

十年前毁去的二十六宫八十八殿,应当是后来重建的,此刻倒是完整无缺,十年前得以保存的玄天宫正殿,这时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

十一尊鬼王神像,早化作了满地碎片,那鬼王的头颅就在石碑之上,正眯起独眼看着谢苏。

郑道年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丛靖雪站在他身边,一脸担心地望过来。方长吉和温缇也在,他们站在断裂的石碑之后,望着满地神像碎片,神色之中的震惊难以掩饰。

直到此时,明无应才松开手,他望着谢苏,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并没有开口。

鬼王头颅微微冷笑道:“天雷加身,不知滋味如何啊?”

明无应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当年留了你一颗脑袋,现在也就剩这一颗脑袋了,怎么说话还是这么不中听啊?”

鬼王神色一冷,正待反唇相讥,郑道年咳嗽一声,已经开口:“城中的生魂及鬼差大半已为鬼面人所掳去,他的阵法已成,这才是眼下最为紧要的事情。”

而方长吉上前一步,目光却是在明无应与谢苏之间转了几转,顺着郑道年的话,将话岔了开去。

那鬼王头颅本已有油尽灯枯之相,此刻面色渐渐灰败下去,郑道年与方长吉低声议论着为他续气之法。

他们说的这些话,谢苏好像一个字都没听到。

镜花水月中的残影似乎还在他眼前,而他自白家冰湖被明无应救起之后的点点滴滴蓦然出现在心间。

谢苏看着明无应,只说了四个字:“跟我过来。”

说完之后,他头也不回地绕过地上巨大的神像残片,走入玄天宫的废墟之中。

无论是郑道年,还是方长吉,或者是丛靖雪,听到谢苏的话都不免有些惊讶。

这三人都清楚知晓谢苏的为人,虽然或多或少知道他与明无应之间的关系,但不论明无应如何,在他面前,谢苏一直不失身为徒弟的本分,以这样的声气与明无应说话,却是头一回听到。

方长吉是刚刚才随着明无应过来,自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丛靖雪也看不到方才镜花水月中的一切。只有郑道年凭着鬼王头颅的只言片语,大概猜到了一些,却不便多言。

明无应神色不明地笑了笑,还真的跟着谢苏走向玄天宫的废墟。

满地都是断裂的梁柱、瓦片,还有神像的碎片,几乎堆积如山,谢苏和明无应的身影在其中很快就看不到了。

走入废墟,谢苏随手下了一个禁制,不让外面的人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明无应察觉到了,却不见有什么反应。

他走在废墟之中,闲庭信步一般,路过倒在地上的小半个鬼王神像时,看到那神像的手指要断不断地悬在那里,直接伸手帮着掰断了,往后面一抛。

几乎绕过了整座废墟,谢苏转过身,望着明无应。

他下了一道禁制隔绝声音,却始终不开口,此刻换了明无应来猜他的心思。

明无应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若谢苏是从别人口中听到了什么,他还能避重就轻地兜兜圈子,可谢苏是用镜花水月亲身去看,这术法就是他从无到有创出来的,难不成现在告诉谢苏,其实镜花水月也不是没有出错的时候?

他摸了摸鼻子,破天荒地觉得有点心虚。

还没等明无应编派出一个像模像样的借口,谢苏先开口了,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

“你是不是喜欢我?”

明无应一挑眉。

谢苏挪开了目光:“我只问你这一次,是或者不是,你想好了再回答。”

废墟之中一片寂静。

谢苏默数着自己的呼吸,不知道是数乱了还是心乱了,数了几次,全都数不对。

他下定决心一般,擡眸看向明无应,却看到他的脸上笑意越来越深。

“说喜欢是不是有点太轻了?”

谢苏一怔,明无应已经走到他面前。

“有些话我早就想问你,可要是我问了,我怕你会觉得我是在逼你,或是试探你,当然这也怪我,我……有时候确实是故意的。”

明无应笑了笑,望向谢苏,眼中蕴着流光。

谢苏见过太多明无应似笑非笑的样子,知道很多时候他笑着说话,其实是当不得真的。

可是此时明无应也是笑着,神色之中却有许多郑重,许多珍重,是他一贯的逍遥自在,却也是谢苏没有见过的温柔认真。

“说喜欢真的太轻了,”明无应看着谢苏的眼睛,“你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我把我自己交给你。我是你的了。”

谢苏眨了眨眼睛,还没完全听懂明无应话里的意思,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师尊不是说过,跟我之间永远都只能是师徒?”

明无应扬起了眉,似乎是在想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片刻之后还真的想到了,第一次让谢苏问到哑口无言,笑了:“你跟谁学的,这么记仇。”

谢苏说道:“我——”

他只说出了一个字,剩下的话淹没在唇齿之间,因为明无应忽然吻了上来。

谢苏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到离自己那么近的地方,他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同往日一模一样,却第一次让自己觉得如此眩晕。

明无应在他唇上蹭了蹭,片刻后稍稍分离,低声道:“张嘴。”

听清这两个字的时候,谢苏几乎有种错觉,他的耳朵是不是真的烫得要烧着了。

他这一瞬间的愣怔,似乎让明无应误会了。

“干什么,不让亲?”

谢苏是在摇头之后才发觉自己又上当了的,因为明无应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沙沙的。

比咫尺更近,他们此刻呼吸相闻,额头相抵,明无应的鼻梁轻轻顶着他的,随即微微偏开,带了点力道吻下来,撬开他的唇齿,反复流连,吻得深入而缠绵。

过了很长或是很短的一瞬间,明无应放开了他。

谢苏低声道:“第二次。”

他其实是在自言自语,却没想到明无应听懂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还反驳道:“是第三次。”

谢苏神色纯然,而明无应说出来的话果真印证,他是听懂了的。

他气定神闲道:“在天清观的第一个晚上,你梦游了,你上了我的床,还亲了我。”

谢苏怔了怔:“我没有。”

明无应捉住他的手,牵着他的指尖点了点自己的眉心,带着笑意揶揄道:“不相信?那你用镜花水月来看啊,我看你用这个术法,不是用得挺纯熟的么?”

他神色不似作伪,谢苏不相信自己会在梦游的时候做出这样的事情,决计不肯看,擡手推了明无应一下,说道:“我……我用镜花水月看到了阴长生的阵法,他找到了牧神剑,当时真的掉入了酆都……”

谢苏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向来拙劣,他耳垂微红,眼见得是十分赧然。

明无应更不肯轻易放过他,伸手在谢苏的耳垂上轻轻一撚,漫不经心道:“不就是他找到了牧神剑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苏擡眸:“这把剑是我送给你的,我从空明天掷下来的。”

他在山河璧碎裂后看到的一切记忆,他的来历,只是删繁就简对明无应说起过一些,涉及到牧神剑,谢苏却无论如何也没那么轻易说出来。

可这时,却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明无应的神色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有丝丝缕缕的笑意散在他的眼睛里。

“我在天河之中看到你剥去龙骨,化为群玉山截断了弱水,当时,我……”谢苏解释了两句,反倒有了点语无伦次的意思。

明无应听他说完,笑了笑。

“原来那个时候,你就看上我了?”

“那不是——”

明无应神色之中的得意太过明显,谢苏心知此事说破,是要被他拿住一辈子的,从前不是,如今也是了。他索性淡了神色,故意道:“是啊,那是我给你的聘礼。”

明无应从善如流,笑道:“夫君果然慷慨。”

“你……你好好说话。”

明无应了然道:“不喜欢我叫你这个,那以后怎么称呼?相公?还是……苏苏?”

谢苏脸上一热,不知该说些什么,绕过明无应,径直向外走去。

明无应含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知道了,你送我的剑,我一定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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