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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涉水寻津(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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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应当已经进入地下,走廊之上连一扇窗户也没有,墙上挂着的灯盏却并不很多,显得有些昏暗。

几息之间,谢苏已经追到了温缇身影消失的那个拐角。

就在他迈步而出的一刹那,谢苏敏锐地感知到,周围好像有些异样。

然而他尚未落下脚步,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巨力,将他推入了拐角之后的一道暗门中。

谢苏眼前一黑,只觉得身上突然有一瞬变得十分寒冷,不假思索拔剑出鞘,旋身后退的同时,反手挥出一道虹影般的剑光。

剑锋斩向的是他身后,片刻之前,好像有一个人在他身后出掌,掌力雄浑,却不伤他,只是将他推进了暗门。

然而剑锋过处,斩断的却只是两道撩开的帷幔,丝绸无声委地,背后竟然是一堵白墙。

方才他就是从这堵墙里面穿过来的。

谢苏浑身湿淋淋的,衣衫各处都在向下滴水,好像他方才穿过的不是一堵墙,而是一道瀑布。

他的灵识放出,一触即收,却没有在这里感知到任何人的气息。

眼睛稍稍适应此处的昏暗光线,谢苏才看出这里是一道同外面一模一样的走廊,只是墙壁上悬挂的灯盏要更少些,有一种湿淋淋、甜腻腻的香味。

谢苏张开左手五指,只觉走廊尽头有湿润的凉风吹来。

他拨响了腕上的白玉铃铛,坦然向前走去,又在心中过了一遍自进入宝云坊以来的所见所闻,心知明无应的猜测不错。

他们此刻走的是一条别人设计好的路,悬丝引线,将他带到这里。

方才他所看到的那个“温缇”未必是温缇本人,而如果真的是她,也只能说明,幕后那个人布局之高超,恰如下棋之时,落子一步,已经在心中推演出其后百步。

甚至可能不是从丛靖雪中毒,他们进入宝云坊开始,而是从进入金陵城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入局。

可是真的落到棋盘之上的时候,一个小卒子是按部就班、用过即弃,还是冲锋陷阵,走出那将军的一步,有时就由不得那个下棋的人来操控。

谢苏于下棋一道上一直不很精通,可是既已入局,他势必要走一条自己的棋路出来。

既来之则安之,若是明无应此刻跟他易位而处,恐怕也是一样的想法。

谢苏拨动白玉玲铛,并不是觉得此地诡谲危险,已经到了自己无法应对的地步,而是意在让明无应知道,他这边生出些变故,这醉月楼花团锦簇之下,正有一迷局要请他们进来。

走廊尽头是一处黑漆漆的洞口,里面传来水声,那股甜腻的异香不淡反浓,却压不住飘溢而来的水腥气。

和血腥味。

谢苏从墙上取下一直灯盏,进入洞口,沿台阶而下。

此处寒冷湿润,连墙壁上都有潮湿水汽,台阶开凿得十分平整,只是越往下,腥气和香味就越重。

谢苏压住气息,走下最后一层台阶,提灯一照,神色微微一变。

漆黑之中,无数双恐惧的眸子,被他手中灯盏映亮。

他所在之处,竟是一座巨大的地牢。

左右两边全是牢房,根根栏杆均是生铁打造,坚硬无比,上面不知涂过什么,在这湿气深重的地方竟也不生锈。

牢房之间以木盏托着几颗明珠,被谢苏手中灯盏辉映,散出柔和的光芒,照亮牢房中的囚犯。

那些囚犯不分男女,均是上身赤裸,下身却是长长的鱼尾,无法站立,只能躺在地上浅浅的水池之中。

这里关着的全部都是鲛人。

鲛人天生容貌殊丽,可谢苏站在这里,只觉得恶心欲呕。

每一个鲛人的鱼尾之上,都有铜环穿透血肉,扣在尾骨之上,铜环上系着手腕粗的铁链,另一端钉死在墙上。

那铜环穿骨而出,伤处化脓腐烂,却透出谢苏方才闻到的那股甜腻异香。

那些鲛人见他走进这里,皆神情恐惧,拼命向水池深处躲去。

可那水池不过两尺来深,堪堪可供他们容身,更是一览无遗,又能躲到哪里去。池中的水不知多久没有更换过,发黄浑浊,散发出臭气。

那些鲛人却是想要躲藏,就越是拖动锁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脏水四溅,流得满地都是。

谢苏走近一个牢房,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嘎吱一声。

他移开脚,提灯一照,发现自己踩到的是半截鱼骨,被啃得干干净净。栏杆的缝隙之间,到处都是这样腥臭的鱼骨,还有凌乱的鸡毛和鸡骨头。

那牢房里的鲛人见他靠近,眸中的恐惧之色更深,面色苍白,戒备已极。

谢苏目光下移,见那鲛人鱼尾的鳞片黯淡无光,上面左一条右一条的全是零碎伤痕,她与人无异的上半身上也有无数鞭打痕迹,伤口新鲜,深处几可见骨。

鲛人的右乳之上,更是有一个清晰的牙印,淤血作深红色。

谢苏挪动脚步,走到下一间牢房查看。

他所到之处,那些鲛人均是拼命躲藏。在路过一间牢房的时候,谢苏转头,目光一凝。

那牢房里关着的鲛人,若按人的年纪来算,大约只有七八岁,鱼尾也是小小一条,没有待在水池之中,而是蜷缩在地上,手里抓着什么东西,嘴里一动一动的,像在咀嚼着什么。

见到谢苏停下脚步,小鲛人的身形很明显地一僵,年岁尚小,连躲藏也吓得忘了。

谢苏低下目光,看到了她细瘦的手指间握着的东西。

是一颗死老鼠头。

就在这时,地牢另一边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紧随其后的则是凌厉的叫骂声。

“站住!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你是怎么混进来的!谁把你放进来的!还敢跑,你给我站住!”

这地牢格局如棋盘格一般,牢房均是四四方方,中间留有狭窄的通路,又因为在地下有回声,那一前一后,一轻一重的脚步声便瓮瓮的。

在前的人身材矮小瘦弱,连说是少年也有些勉强,一望即知是一个小孩子,在后面追赶的是一个醉月楼的侍者。

谢苏撞灭手中灯盏,牢房之间的明珠辉光却并未就此熄灭。

黯淡珠光之下,谢苏忽从过道转角现身,扬手将灯盏击出,正中那侍者额头。

面具从被击中之处裂开,那侍者身形一僵,向后栽倒下去。

跑在前面的小孩看到谢苏,先是一愣,鼻翼抽动几下,很快安静下来,又回头看了看那个被谢苏击倒的侍者,揉了揉鼻子,轻声道:“谢谢你救我。”

他又挺起胸膛,急切地分辨道:“我们见过面的,在清正司门口那条路上,你和你的朋友救了我和我的朋友……呃,反正……多谢了。”

借着昏暗的珠光,谢苏认出了眼前的小乞丐。

他们初到金陵城那日,在清正司门前遇到过两支队伍抢道,一为红事,一为白事,这孩子便是那一群小乞丐中为首的那一个。

谢苏伸手抚过脸上面具,问道:“你认得我?”

小乞丐抽了抽鼻翼,说道:“我的鼻子特别好,不是认出了你,是认出了你身上的味道。”

谢苏嗯了一声,不再说话,那小乞丐却像是以为他不相信,又道:“真的,不骗你!我没爹没娘,小时候是在狗窝里,被狗养大的,你们闻不到的味道,我都能闻得到。”

他挺胸擡头道:“你叫我狗六儿就行了。”

“狗六儿?”

小乞丐点点头,认真道:“我上面有五个狗哥哥啊。”

似乎是因为先后两次被谢苏救下,知道他不是坏人,狗六儿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探头探脑地往四周黑漆漆的牢房里面看,咕哝道:“这是什么地方?”

谢苏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不让他靠近牢门,淡声道:“我先带你出去。”

狗六儿十分机灵,目光在谢苏脸上的面具一转,说道:“你戴的面具和那些人的不同,你是客人,不是这楼里面的人。”

见谢苏并不作答,狗六儿又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阴暗潮湿,分明是一个地牢,身为客人,不在外面寻欢作乐,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方来?

闻言,谢苏平静反问道:“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一个小乞丐,早该在进门的时候就被醉月楼的侍者轰出去,狗六儿不仅进得来,还一路跑到了这里。

他这随口一句反问,不知戳中狗六儿何处,他默然不语半晌,才说道:“我是混进来的,不小心被那个人发现,跑来跑去,不知道怎么跑到了这里。”

他追问道:“那个人死了么?”

“没有,但他今夜醒不过来。”

狗六儿见谢苏带着他绕来绕去,四周却是越来越昏暗,嘿嘿一笑:“原来你不知道出路在哪啊?早说嘛,我可以带你出去啊。”

他点了点自己的鼻子,又道:“我走过的路,我都记得。”

狗六儿上前一步,带着谢苏前行,七拐八拐,走到墙边,指着一处被撞开的暗门,说道:“我就是从这里进来,那个人是追着我下来的。”

这小乞丐小人鬼大,谢苏却还是听出他说话半真半假,藏了许多事情。

穿过暗门之前,谢苏回首一望,地牢中的珠光彻底黯淡下去,只剩下一片寂然的漆黑,如死水一般。

走出暗门,外面就是一条寻常的走廊,连着小小一座天井,擡头就能看到无星无月的夜空。

谢苏回头看了一眼那道暗门,隐藏在帷幔之后,毫不起眼,一百个人打从这里过去,不会有一个人注意到。

透过天井另一边的大开的琉璃门,可以看到里面满堂宾客,推杯换盏,喧嚣吵闹得很。

而那道谢苏一进醉月楼就看到的铺了红绸的楼梯,此刻只能看到一个边角。

他在楼中耽搁了这么久,上上下下地走过许多条回廊,却只是从一楼的另一边绕了出来。

他心中暗暗记下此处位置,低头看向狗六儿。

这孩子很是乖觉,此刻却不知为何,一块牛皮糖似的跟着谢苏,不走了。

“怎么了?”

谢苏话音刚落,便觉一道迫人气息传来。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落在天井之中。他戴着一张勾勒了金色飞羽的面具,背上一道狭长阴影,裹在黑布之中,像是一把长刀。

黑影开口,语气沉着自若。

“朋友,你身后那位小兄弟,能不能交给我?”

作话:

“醉花宜昼,醉月宜楼。”出自袁宏道《觞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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