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在水一方(四)(2/2)
杜靖川的目光却是落在一直没有说话的谢苏身上。
丛靖雪愣了一下,轻咳一声,向杜靖川道:“师兄……”
杜靖川又看向贺兰月,仍是笑呵呵的。
他知道谢苏和贺兰月与丛靖雪交好,自己在学宫教授阵法两年,对他们二人也有爱才之心,当下摆了摆手,笑道:“杨祭酒那边,我不会去多说什么,只是这令木兰长船掉头一事……”
杜靖川擡手推开房间内的窗子,“怕是已经不能够了。”
窗外一片浓雾,方才日光照在海面上的粼粼金光,早已经消失不见。
天地之间唯有茫茫大雾。
杜靖川道:“木兰长船虽能在溟海之中航行,但若是进了这海雾屏障,便只能沿着一特制罗盘所标识的方向行进,此时转向掉头,下一次从海雾中出来,就不知道是在哪里了。”
贺兰月顿时泄了气,蹲在地上,用手指划着地面,哀叹道:“这下完了。”
谢苏默了片刻,转向杜靖川,“先生。”
“我知道你的意思,”杜靖川笑眯眯的,“他们二人随我出来,是向祭酒打过招呼的,我想帮你们瞒天过海也是不能。事已至此,你们便与我同行,等回到学宫,由我去向祭酒开口,只是受些惩罚是免不了的,也算是小惩大戒。”
谢苏低头道:“谢谢先生。”
贺兰月更是惊喜万分,几乎跳了起来,拍马屁道学宫所有夫子之中,他最喜欢的就是杜靖川。
杜靖川悠悠地说:“既是出门在外,便不要叫我先生了,叫师兄即可。”
各仙门之间为了显得亲近,一贯是按照辈分齿序来称呼。若不是杜靖川在学宫任课,谢苏和贺兰月见了他,也就是叫一声杜师兄最为合宜。
贺兰月打蛇随棍上,问道:“师兄,咱们此行是去哪里啊?”
杜靖川笑道:“等到了,你自然就知道。”
船上空房间极多,谢苏和贺兰月便一人一间,暂且住了下来。
丛靖雪时常与他们叙话,听贺兰月讲起那倒霉的符纸,实在是忍俊不禁。倒是云靖青在自己的房间里,很少出来,也几乎不和他们说话。
在学宫历练两年,谢苏对于世事人情已经通达许多。
杜靖川对他们释放善意,一半是因为他身为授课夫子,在外需对学宫弟子多些照拂。
木兰长船驶入海雾便无法回头,谢苏和贺兰月少不得是要随船靠岸的,自然是跟他同行最为稳妥。
至于另一半原因,大约是云靖青被人退婚一事已经被他们听了去,这事于她声名有碍,他们承了杜靖川的情,自然不会将这事说与外人。
船上只有他们几人,船工则是大多时间都在最底层的船舱,所以他们刚上船时,遍寻船工不到。那时刚刚开船,所有船工都在船舱之中。
溟海辽阔,木兰长船在海雾中航行数日,一出去便遇到电闪雷鸣。
深沉天色之下,到处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一片,只有闪电在云中穿过的时候有片刻亮痕。
溟海上更是风浪大作,怒涛沉浮。
这木兰长船有数十丈长,船身宽阔,气势恢弘,可是在这样的风浪之中,仿佛只是小小一片叶子,在海上起伏颠簸。
放在桌上的东西,下一刻可能就被海浪颠了下来。人在房间里,也时常东倒西歪地站不稳。
贺兰月不惯坐船,两年前来到学宫的时候是如何在船上吐了一路,这次在溟海上也是一样。
谢苏虽不像他那样难受,却也是花了些时间才适应。
望见陆地时,已经是大约十天后的事情了。
他们同在船上待了十日,这一路又要跟着杜靖川,言谈之间虽未刻意,但云靖青被退婚一事,也已经知道了个大概。
原来云靖青在投入昆仑山门之前,本是帝都金陵之中的侯门小姐。
其父有世袭的侯爵爵位,其母则是一位郡主,身份高贵。云靖青自出生以来,便是二人的掌上明珠。
只是在她年幼时,金陵被一场来势汹汹的疫病席卷,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殒命者众多。
云靖青的父母也死于这场疫病,她的叔父承袭了侯爵之位,将云靖青接来抚养,亦对她珍爱非常,比自己的孩子还要看重。
只是云靖青虽未染上疫病,身体却一直不好,时常被风寒侵袭,高热不退。
侯府没有办法,只好请来天清观的仙师。
仙师说云靖青的病非因风寒而起,而是她此生因缘,不在红尘之中。
侯爷半信半疑,将她送去天清观住着,身体果然强健起来。虽然不舍,也只好让云靖青在天清观中久住。
但那位将她带回天清观的仙师却说,自己与云靖青并无师徒缘分,她真正的师缘更在别处。
此后那位仙师带着云靖青四处云游,终于将她托付给了昆仑,云靖青机缘巧合,被隐居在问剑峰的李道严收为弟子。
她本名云青青,这个靖字,是昆仑这一代弟子的字辈。
贺兰月记得不错,木兰长船三月才在学宫停靠一次,这次三月之期未到,木兰长船便来到学宫,全因为要送来一封信。
一封给云靖青的退婚信。
说起与她有婚约的那个卢家,也是很了不得的,原本是皇商之家,族中弟子却十分出色,科举入仕者众多,在朝中也颇有势力。
卢家家主有一独子卢俊,与云靖青从未见过面,却是在幼时就由其父做主,与云靖青定下婚约。
退婚信就是卢俊写的,这位公子哥手眼通天,不知花了多少金子,劳动木兰长船驶过溟海,就为了给他送一封信。
云靖青本来也没把这一桩婚事放在心上,当即要回信答允,不巧那信笺却被丛靖雪看见了。
退婚一事非同小可,怎能由她与卢俊二人如此草率便说定。何况那卢俊提出退婚,对女孩儿家的声名大有损伤。
杜靖川身为大师兄,这个浑水,他是非趟不可了。
众人下船之后略作休整,便要取道金陵。
他们下船的地点与金陵相去不远,杜靖川精研阵法,当即施展毕生绝学,祭出缩地成寸的玄妙阵法。
上一刻他们还在那海边小城,下一刻便已经到了金陵城外。
金陵此地,水软山温,繁华富丽,民风开放。
正是盛夏暑热的时候,街市上商铺鳞次栉比,小贩沿街叫卖,有卖花的,卖果子的,卖冰碗的,还有卖各种竹编的小玩意儿的,好不热闹。
云靖青是侯门贵女,自小生长在这金陵繁华之中。丛靖雪进入学宫之前,也曾下山数次。贺兰月更不必说,离开草原之后,曾经走过很多地方。
只有谢苏,在永州的时候,他住在谢府,擡眼望去只有一方天空是自由的,后来到了蓬莱,山中清净,也没见过多少外人。
他虽在学宫历练两年,但学宫的夫子、主事、弟子、杂役,加起来也不过就是那么多人。
此番到金陵,是谢苏第一次真真切切摸到了人间的模样。
他们这一行人十分引人注目,每当与路边女子的目光对上,丛靖雪总是显得十分腼腆。云靖青自然还是那个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贺兰月故意走到最前面,他的相貌异于中原人,收获了不少注目。
而谢苏生就一双琉璃色眼眸,路人看到他,总是要愣上一愣,谢苏却浑然不觉。
总归是这几个年轻人相貌太过出众,又穿着学宫一式的月白色衣衫,走在人群之中十分显眼,一望即知他们是修仙之人。
到了稍微人少清净的地方,杜靖川施了一个术法,淡去了他们身上气息,即使走到街上,也只如寻常路人一般。
云靖青带路,他们离开繁华热闹的街市,又走了片刻,到得卢府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