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南柯(2/2)
第三次,自然也要筹谋到她身上。
以她为媒,引得谢家和赵修衍反目,再难将息。
孟家好做那隔岸观火的渔翁,尽收渔利。
撚弄着散发着浅淡檀香的菩提串珠,阮瑟长吁一息,勉强挨下所有艰涩心绪,“你想办法,让楚家知晓此事。”
“不要太明显,只须让他们知道,柳州牧和阮吴氏几人是孟家寻到的即可。”
楚家大厦将倾,如何也该被湮灭得明白。
孟容璎为她布下一局天罗地网的好棋,她又怎么舍得让孟家独善其身。
丹溪应得毫不犹豫,转而又有些为难地问询道:“那婉颐公主……”
“寻常说辞。”
“就说本宫忙于挑选嫁衣织料,不闻府外事。”
言罢,她半是侧眸地乜斜向丹溪。
窗外天光不甚明烈,临照在阮瑟身上时更显晦暗,如同酝酿着一场将倾山雨。
尽管此时风云方起,丝雨未至,可仍能教人察觉到一股挥之不去的威压正在袭来,无可躲避。
“本宫手中事,不论是孟家,还是你主上……”
“奴婢定守口如瓶,半字不外传。”
不待她话音落尽,丹溪便很有眼色地拱手下跪,字字郑重,亦是不敢擡眼多看。
很是淡然地轻应一声,阮瑟阖眸,挥手唤她起身。
心下交织着万千思绪,杂乱无章。
除却孟家之外,便只有南秦一事最为明晰。
明暗相会,徒教她更是无言。
缄默之中,诸事如走马观花般入眼而过。
只一人的身影穿过障目繁华,愈显清晰。
颀长俊逸,遮目也难忘。
一手扶额,半晌后,阮瑟忽然无厘头地问道:“王爷还没回府吗?”
还不到日暮时分。
他定然还留在宫中处理朝政。
摆摆手,自嘲地笑罢一声,她换过一个问法,“当年皇兄重伤一事,你清楚多少?”
卫泽沅从前与她提过两句。
只说皇兄重伤是与赵修衍生死厮杀时所伤,他生死一线,赵修衍只负了不轻不重的伤。
待到战事将休,赵修衍却昏迷半年,几欲不复醒。
而那时,朝中储君未立。
个中再如何,鲜有人知晓。
方才听孟容璎的话音,她似是明晓内情。
此事甚至与金銮殿有所牵连。
有愧……
权贵世家甚少会动恻隐之心,更遑论是执掌天下的皇家。
能让俯瞰芸芸众生的帝王生出愧疚甚至是亏欠之意,当年之事想来关乎重大。
不知缘何,阮瑟蓦然想起在国清寺时,方丈所言的那句“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及赵修衍的“重蹈覆辙”。
她明是局外人,却又处处与之相牵。
她扶额揉眉,低低呢喃一句,隐隐有所预感,“难言之隐……”
“你被往昔遮目,所以当年才会……”
因果轮转。
当真是天命难违,裹挟着他们行至而今。
身不由己,亦是言不由衷。
丹溪与阮瑟不过几步之遥,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的低喃,愈是低头,将所知之事如实相告。
是与卫泽沅相差无几的言辞。
敛眸,遮掩住所有的失望,阮瑟喟叹一声,倚窗而立,良久后才平淡问道:“高大人在府中吗?”
“在。”
“高大人午后才回府。”
“你留在玉芙苑中,若是听闻王爷回府,先搪塞几句。”
半明半昧的书房内,只响起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吩咐后便归于寂静。
西风穿廊而过,卷吹起几瓣残落桂花,轻抚过临窗放置的枯萎芙蓉,似要摧折万物凋零。
**
与玉芙苑的清丽雅致不同,高瑞所住的院落虽沿袭有雍王府的华贵,但更显朴素空旷。
院中无树,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样的盆景,修剪得奇形怪状。
廊下还立有木马、雀鸟等斫木之物。
远望上去并不像朝臣所居之处,反而更像是稚童嬉笑玩乐之地。
更遑论此时,高瑞正坐在院中,分外认真得斫着一把古琴。
阮瑟叩门,甫一进院便看见高瑞在斫琴。
琴身已初具形状。
较之寻常古琴,这把尚未成形的琴要更为小巧一些,显然是给孩提备下的。
“公主大驾,臣有失远迎。”
高瑞听到阮瑟轻浅的脚步声,起身作揖,“不知公主今日前来……”
径自走到院中,阮瑟在他对面落座,开门见山地道:“是有些事想要询问大人。”
“与赵修衍相干。”
“是王爷从前的旧事?”
往昔时常翻阅古籍、提笔落画的手却在斫着与之并不相配的古琴,高瑞却对此浑然不觉,反问时亦是直白,“臣还以为,公主永不会问及此事。”
“万事何来绝对?”
眸中的笑意寡薄,阮瑟直直看向高瑞,“所以当年……赵修衍重伤昏迷半年,不是意外对吗?”
高瑞拂开琴身上的碎木屑,点头又摇头。
开口时却又答非所问,“公主可曾好奇过,王爷为何要助谢尚书平冤,为谢大公子正名吗?”
阮瑟只能觉察出半数因由。
其中不全是因为她,不全是出于当年那桩交易。
而赵修衍真正的想法,他从未表露出半分。
月前的她,亦没有那份深究的心思。
缄默片刻,她摇头,说出一个并不笃定的反问,“与他、与金銮殿有关,是吗?”
“因为……”
“那也是王爷的曾经。”
耳畔一阵簌簌风过,吹散阮瑟所有的清明思绪。
停留在她耳旁心底,便只有高瑞一句言简意赅、有如鸿羽般随风易逝的音声。
高瑞仍在继续为她解惑。
多年前的难言之隐,仿若还如昨清晰。
借他之言重现往昔,近一年的光景只凝成一刻钟的言辞。
不知听过多少个风起风止,阮瑟才终于等到高瑞言罢,万籁皆在须臾间归于寂静。
“若不是沈太后筹谋,他如今……”
唇齿间溢满艰涩,她忽觉难以启齿,话音更是戛然而止。
“是。”
高瑞有所意会,点头,“当年公主见他占得一卦小过,确也合适。”
一卦小过,一卦归妹。
恰是道明了束在赵修衍身上的一切因缘。
阖眸,阮瑟深吸一息气,竭力平复着所有跌宕心绪。
一手撑着石桌,她起身向高瑞言谢,“有劳高大人如实相告。”
“只是今日一事,万莫让他知晓。”
他浑然不觉,她佯装无事,才最有裨益。
临了离开院落时,她手中还紧攥着一物。
丹霞见自家公主心绪不宁,连忙上前搀扶住她,关切问道:“公主您……”
“奴婢差人去请太医进府。”
急急说道,她这就要吩咐身边丫鬟出府。
“不用。”
眼疾手快地反握住丹霞的手,阮瑟摇摇头,“我无妨。”
沉沉吐露一息,似是下定什么决心,她紧了紧力道,轻声吩咐道:“丹霞,你亲自去京中绣庄打听一下,有没有绣娘善制嫁衣。”
“你出高价,请她们在一个月内赶制出一件嫁衣。”
“花式本宫会给你。”
“暂且不必绣好鸾鸟。”
**
无垠梦境如沉。
仿若行走在云雾之中,眼前皆是一片茫茫。
数折本不属于她的记忆如走马观花般浮现在眼前,似是不止何时休止的戏折,在阮瑟耳畔咿咿呀呀地起势作声。
城门高筑,青墙染血。
黄沙漫天之中,她只见有一少年率军凯旋,旌旗摇曳,笙箫起奏,盈满庆贺大胜的喜悦。
鲜衣怒马,再是意气风发不过的模样。
依旧是她所熟悉的面容,依旧俊逸无俦、明威在身,却不如而今这般内敛藏锋。
站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位稍显年长的男子。
推杯换盏间,满是真心实意的恭贺、兄弟同心的默契。
朝夕轮转,草木辗转荣枯。
远离战火明烈的边关,入目之处满是金碧辉煌,早前满怀意气的少年却了无生机地平躺在床榻上,殿内跪着太医无数,皆是束手无策,告声请罪。
而先前,伴在他身侧的兄长却蟒袍加身,被唤一声太子殿下。
回荡在寝殿内的只有缄默,凝着漫无边际的悔恨与安慰,却无人在意。
一步一景,行过先皇驾崩、新帝御极,彼时的少年更为内敛,威严更甚从前,亦更教人揣摩不清。
即便是亲临孟容璎大婚,他的神色依旧淡淡。
仿若那不是曾险些与他定情的世家小姐,只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自始至终,阮瑟都只觉自己是一个局外人,乍然闯入这场南柯中。
即便她仍留有一线清明,隐隐知晓这些都是高瑞与她说的往昔事,是一场心梦。
可她偏是无法醒来。
只能随波逐流,看着那些本就不平静的复述递嬗成更为激荡的幻梦。
其间他从未开口。
直至她觉知到自己也成了梦中人。
而赵修衍就坐在她的不远处。
窗外雪落渐大,北风呼啸着扑向窗棂,发出阵阵不歇的呜咽声,反衬着书房愈发温暖。
“阮瑟愿意暂时留在王爷身边,但也希望王爷能答应我三个条件。”
阵阵朦胧中,她听到自己如是说。
可她得到的,却不是熟悉的回答。
“条件?”面前男人轻嗤道。
“你只不过一个替身罢了,本王为何要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