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好怪一个人163(2/2)
汉斯显然是老头的名字,而他示意着身边的陆柳鎏解释。
“喏,又一个新来的。不仅年轻还长得不错,我要是把他放在外面那群饿鬼里头,不用等到明天他身上就没有一块完好的肉了。”
老妇人皱眉停步,似是在斟酌衡量着,最后不满啧嘴。
“我这里可不是慷慨无私的收容所,成天尽养着你丢过来没人要的小东西,就那几张无底洞一样的嘴,都快把我家底吃干净了。”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莉萨。”汉斯倚着车门调笑,尽显流氓风范,“你哪里来的家底,不是早空了吗?难不成你还背着我们,偷偷发财了?”
趁人发火丢石头前,汉斯当即举手主动投降。
“不开玩笑,我就先让他在你这待一会儿,晚上我还要过去帮他们捕猎。”
“等会儿,你给我站住——”
腿脚不便的丽萨追不上身姿健朗的汉斯,只得看着对方飞快跑上车,掉头驶进通往森林的蜿蜒小道。低声咒骂着,她再转身又被惊得往后一退。
被汉斯丢下的陆柳鎏,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更准确的说,是她的义肢。
而她也不畏惧退缩,上下左右将这古怪的人打量个遍,最后视线停在那双红肿的脚。
“走吧,给你找双鞋。”
老妇人原以为不会被理会,谁知陆柳鎏竟真的跟来与她肩并肩。并且依然看着她的脚。那肆无忌惮的注视过于直接,让人不适,她实在忍不住开口。
“这么看着我,是在想我这有什么东西能偷?”
对方回答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嗯,”陆柳鎏郑重点头,“我想要你的脚,但左脚就不要了,看起来好老啊。又老又丑,硬邦邦的一点都不配这么高贵美丽的我。”
丽萨:“······”
脾气到底是比动不动就出手的汉斯温和,丽萨只冷笑着反问。
“怎么,你是达官贵族,还是富商子弟了?敢问阁下姓甚名谁?”
但她更没想到,眼前的青年神色竟更加认真,语气无比自豪。
“我有我的名字,陆海盘江陆,柳暖春花柳,美金谓之鎏,陆柳鎏,怎么样!是不是世界第一的棒!”
没有好感更懒得与人废话,她只将人推进帐篷,顺便丢来破旧的鞋。狭窄的帐篷里,七八个脏兮兮的小孩蹲成圈,围在一只汤锅前。
陆柳鎏的到来令他们纷纷闭嘴,像是好奇又提防的幼兽,瞪着一双双发亮的眼睛。
双方沉浸在敌不动我不动的对峙中,直到一名红发男孩催促着大家继续吃饭,又起身想与陆柳鎏握手。在伸出去前,他特地拿手掌在自己破旧的马甲上蹭干净。
“你好,我是泽尔,是这里最大的。不过你加入的话,就要变成你了。”
被笑脸相迎,又得到对方名字,陆柳鎏难得正常一回。他学着对方握手问候,又把刚才骄傲的自我介绍重复一遍。
“陆柳鎏,这个名字有点拗口,不过确实挺棒的。对了,你从哪来的?”
对泽尔的评价不置可否,陆柳鎏也无法回答对方的问题。
他是从哪来的?
无论怎样,想到的都是一片空白。他能紧紧抓住的,只有陆柳鎏这个让他雀跃欣喜的名字。
从始至终观察着他的神情,泽尔发现异样立马体贴改口。
“想不起来就算了,我也不知道我以前是从哪来的,反正,现在你就在我们这嘛。对了,你饿了吗?这里还有点剩的汤。我给你盛一碗,希望你别介意······”
照顾新成员的泽尔赫然是个称职又友好的管家,不仅教陆柳鎏穿上鞋,还在挤着八人的帐篷里划分出他睡觉的位置。
分明是看起来最年长,个子最高大的,陆柳鎏却缩在角落手捧碗。
粘稠的褐色浓汤,看不出由什么材料制成,散发着又酸又香的怪味。泽尔铺好被褥回来,他仍瞪着汤上漂浮的碎末。
“噫?你不吃嘛?是还不饿吗?”
“饿?”
在尼奥的疗养所,他每天接受药剂注射,身体时刻保持在最佳状态。因此即便半天下来都徒步行走,他照旧精力充沛。
泽尔与汉斯在相似的凝视后也判断出相同结论,对待陆柳鎏的态度,在同情外又多了几分耐心。
“饿着肚子可不是什么好事哦,我以前饿过八天,那时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体贴的解释陆柳鎏没有买账,他只是低头盯着腹部,自说自话。
“我知道。饥饿不舒服,身体使不上力气,思考越来越慢,然后我这里——它会告诉我缺什么,让我赶紧去找的。”说到这,他神秘兮兮地凑到泽尔耳边,“不然······就要倒大霉了。”
泽尔哭笑不得,点头应和着,也在天彻底暗下去时向陆柳鎏介绍其余同伴。
和被汉斯临时‘捡回来’的陆柳鎏一样,他们这群不同人种不同年龄,甚至不少天生残疾的孩子,都是被汉斯带到这给老医生丽萨抚养。
聋哑的,肢体残缺的,还有出生起大脑就因污染重伤,痴傻恢复不了的。可以说除去泽尔,没有一个健全孩童。
“汉斯先生和丽萨可厉害了!这附近都是他们的,他们还举行着一个超大型的表演活动,场场座无虚席呢。”伸手不见五指的帐篷内,泽尔不下三遍对陆柳鎏强调着,言辞中尽显敬意与依赖。
听众陆柳鎏却兴趣缺缺,和在疗养所如出一辙,沉默地盯着帐篷缝隙。
他浓艳红色的衣裤蒙了灰,指腹在裤腿按压能掉下结块的泥垢,这是在那条混沌不堪的街区溅来的污水。
比起泽尔耐心仔细的介绍与叮嘱,他现在更在意的是自己变得不够漂亮。
上一秒思索着要给自己换双不痛又干净的脚,下一秒放空思绪,想着无端浮出脑海的文字歌曲。自他睁眼看到这个世界开始,他就如此运作着。
十分奇怪,他也无法解释的现象。
没有光源,更无娱乐方式,夜色降临后孩子们仅有的消遣,就是在闲聊畅谈中入眠。而静静听着呼吸声平稳,陆柳鎏在所有人沉睡时走出帐篷。
眺望远方,可见一轮银白皎月悬挂于密林枝丫之间。
那缕缕纯粹而又明亮光芒,仿佛无数只小勾撩拨他的心,促使他不由自主地动身,翻过森林外粗制滥造的金属丝围墙。
林中静谧无声,偶尔能与逆向风流擦肩而过。
碍于无法兼顾仰头望月和小心看路,摸黑的陆柳鎏数次跌倒,并在最后一次成功滚入大坑中。然而摸着身下异样的触感,他却欣喜若狂。
在这,被废弃的仿生人堆筑起高耸的山丘,断肢躯干形形色色,属于不同种类的仿生人。
找‘脚’找了一天,陆柳鎏高兴得顾不上其他,直接在其中翻找起来。可惜这附近的躯壳毁坏太严重,找到的不是脚趾残缺,就是腿骨腐蚀严重,一掰就碎的。
可越往小丘下寻觅,暗藏危险越多。到‘半山腰’时,他右脚不慎踏进滚烫的废液里,下意识的痛呼出声。
“啊嗷、疼、疼死啦!”
人急匆匆往后退,一边抹着泪花转头,愤懑声讨。
“这东西欺负我把我弄痛了,快把它欺负回来,我的——”
忘了接下来该呼唤的名字,身侧身后空无一人,这片死寂的残躯山丘上更无谁回应。
只是望着半步外空荡荡的位置,他坚信这里肯定有谁,仍伸手勾动手指,执意要抓住什么。
下方忽然传来窸窣声,使他瞬间警惕。
朦胧月光下,爬出机械堆的女性仿生人残缺左脸,身穿普通衣物并非制服。她覆有仿真外皮的右脸嘴角微弯,在温柔地笑着。
也正是因为这半张脸的亲切表情,陆柳鎏没有把手里的半只胸腔砸出去。
“你受伤了吗?你很痛吗?”
女性仿生人关切地爬上来,蹲在他脚前。眨眼时亮光闪动,为他扫描分析并做出应对处理。
将沾有废液的破旧鞋子剥除,小心与肌肤分离,她捧起焦黑的脚掌一点点擦拭从她腹腔存储器中取出的治愈药液。
陆柳鎏又发现关于自己的奇怪现象。
自诩不喜欢破烂或丑陋的东西,可他并不抗拒或厌恶对方的接触。
刺痛全天的双脚仿佛被替换成崭新的零件,终于不再折磨着脑袋,陆柳鎏任由那仿生人半搂着自己,为他整理头发,清洗脸颊。
盯着对方锁骨上模糊不清的编号,他脱口而出。
“你是FC-10。”
他空白的记忆世界里又浮起了文字。
最早进入人们家庭的看护仿生人,专门为无暇照顾孩子设计的机器保姆,备受赞誉的同时也将一群人类保姆顶替,爆发首次震惊的失业潮。
可风水轮流转,在3201年,她们却因为全能型仿生人的问世而被彻底淘汰。
“我是陆柳鎏。”他莫名刻意强调着,“这是我的名字。”
“是,FC-10为陆柳鎏服务。”
自我介绍的口吻呆板无趣,但看向衣衫不整的陆柳鎏时,FC-10却又流露出深沉爱意。
“你累了吗?还是想要休息了,需要我为您唱安眠曲吗?啊,抱歉,是我的错,我竟然没有为你准备好暖烘烘的被窝。”
没得到准许,她已自行做出正确判断,在附近找到别人的衣物,试图给她正在照顾的‘孩子’披上。而陆柳鎏十分配合,指指点点,尽显任性刁钻。
“不要不要,那个太小了。”
“这个没有花还是破的,嗯······我也不要。”
“太薄了,太厚了,重新找重新找!”
诸如此类的挑剔从不间断,没脾气的FC-10尽心尽责,一次又一次微笑着帮他搜刮。结果到最后,陆柳鎏还是换成全红的制服。这是从一个最近报废的运输仿生人那扒下的,足够干净。
既然找到了‘被子’,FC-10继续按程序,搂住孩子柔声哼唱。
方才追寻的圆月仿佛飘动到这,将吸引身心的银光倾洒他周身。他张嘴,又想呼唤谁的名字,几次动弹手指,想要回抱,却都以失败告终。
嘈杂的轰鸣声里,他看到‘月亮’坠落了。
原来那并非真正的月亮,而是向下靠近的巨大飞艇。
强光照射中,陆柳鎏被那名仿生人抱住保护得很好,因此也就将山丘阴影下聚集的仿生人们,尽收眼底。
他们多为肢体残破、外壳毁坏的状态,在沟壑中或弯腰或匍匐着,试图为自己替换已损坏的零件。
飞艇的探照射线给予他们无比强烈的刺激,使他们纷纷丢下刚找到的新零件,开始向四面八方狂奔。
黑暗里出现的红光不仅刺目耀眼,还代表着危险来临。逃窜的仿生人被来自飞艇的深红射线逐个击中,也一一倒下,再无动静。
通电的巨网则在尾声从天而降,将逃散的少数幸存者一网打尽。
混乱中,陆柳鎏被FC-10推开到安全的一角。只是那么近的距离,他仍旧看清对方脸颊崩|裂,朝他微笑挥手的模样。
“探测到紧急危险情况,FC-10会保护您,请务必保持镇定,相信我——”
破空而来的光刃将头|身|分|割,打断她最后的话,那残破的脸在空中像流星抛飞四散,火花闪耀。
其中最完整的一块,落在了陆柳鎏手边。
困惑之外更是不可思议,在攻击还在持续时,他不知怎么想的,捡起那片脸颊来到抽搐中的躯干旁。
FC-10的中枢已被彻底毁坏,冒出烧焦的烟雾。他固执地为对方找回头,也试图将脸颊重新粘回去。
这样能否重启成功他并不知道。因为他最后也成为了被网走的‘猎物’之一,拉至飞艇上。隔着网,他与白天见过的汉斯目光不期而遇。
对方的诧异震惊远远胜过他。
“是你?!你小子怎么在这里面?”
不出声只眼睛乱瞟的陆柳鎏,无疑成为所有‘猎人’的焦点。
“汉斯,你认得他?”一名更年轻的男子率先站出来质问,“他也是仿生人?”
“我早上才把他带回来······”
正欲解释的汉斯,瞥见陆柳鎏的红制服后不由得迟疑,继而沉默。身旁的同伴则你一言我一语,开始争论起来。
“你们也不想想,正常人怎么可能会跑到这,你们没看到刚才他就和那个婊|子仿生人在一起么,次次都抓不到她,这回总算被我给毙了。”
“可这小子看起来很陌生,不太像仿生人啊,难道是新款的。有谁知道最近又出了什么狗屁新型号么,喂,今天那个百事通矮子来了没,让他查一下。”
“之前检测的仪器在谁那,都送去修了多久了?!”
······
耳边充斥的声音着饱含烦躁,愤怒,以及压制不住的恨意。浑然不知自己身处何种险境,陆柳鎏垂头望着那张属于FC-10的碎脸,只回答了一句。
“我有名字。”声音依然铿锵有力,笃定且自信,“我是陆柳鎏。”
争吵不休的人全数噤声,或错愕或探究地望着他。
作为被困在网中的‘观赏物’,陆柳鎏反而镇定地为自己的观察,第一次做出结论。
这些人的眼神他不喜欢。他更想被现在不能再动的FC-10继续抱着,听她唱完那首歌谣。
舱门外姗姗来迟的‘百事通矮子’被推搡着进来,果然个子矮小,才到同龄人的腰部。他打量着陆柳鎏,又简单从汉斯口中了解情况,最后经过光脑多番询问,不负众望找到答案。
“他好像是从那伊夫林的区域跑出来的,他就在那住,有人早上看到过他。”
谜底揭晓,无论陆柳鎏是否是仿生人,他们都不能擅自处决他。就因为他属于赫赫有名的尼奥·罗伊·伊夫林,是他们无法反抗,劫走他们土地和幸福生活的强盗王。
飞艇才降落在森林另一端,他们就遇见恭候多时的尼奥阁下本尊。
身边只跟着科特,选择最低调的银色鱼形飞行车,他从舱门出来的模样,倒真像个微服私访的国王。
然而两者会面却沉默对峙,火|药味若隐若现,且更多是聚集在汉斯那方。
“汉斯·雷切尔。多谢你们帮我寻回爱子。”尼奥微笑感激,“实在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该如何感谢您?”
汉斯摘下护目镜冷笑,“我看你们做出来的仿生人一个比一个聪明能干啊,怎么你自己生出来的,却是个傻子?”
被按住双肩押在最后,原本发呆安分的陆柳鎏顿时来了精神,眨眼挣脱束缚,冲到汉斯身后踹人屁股。
“你!你太过分了!”他厉声谴责,“我才不是他儿子!他才是我孙子!对吧,哥!?”
疼到面目狰狞的汉斯满眼迷惑。
到底是祖孙父子还是兄弟?
听着这通错乱的声讨,尼奥差点绷不住风轻云淡的神情。他强忍笑意,向陆柳鎏伸手。
“过来吧,陆柳鎏。你该回去了。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不同于全天都与陆柳鎏交流困难的汉斯,尼奥在见对方握紧那张脸颊碎片后立马了然。而他残酷无情地开口,撕开将其保护、蒙蔽至今的薄纱。
“陆柳鎏。你现在,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