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2/2)
庄文亭静静地趋前,深沉而森冷,暗黑系的衣服并没减弱那份冷厉,因为不觉得严则病重就需要给白千羽安慰,便放下本来要抱住他的双臂。
也许白千羽自己感觉不到,庄文亭却发现他的身体出现了浑然无迹的颤抖,低头就笑,黑色衣袖稳稳伸到他面前,“喀”的一声后,吊灯灼灼地赋予每个冰冷的摆件轮廓,幽室透出强韧的光芒。
白千羽那张清风峭刻的脸一如恒常,是太阳必将东升西落的原本秩序。
“你就这么恨他。”彭宁哀切一声。
“‘恨’的背后是很强烈的感情,彭宁,他对我而言,是一棵树一只鸟,生老病死都与我无关,能自生自灭最好,我一点感觉都没有。”白千羽声调郎朗,语锋能剜人心肉。
彭宁也放弃好言相劝,可是心中的哀声几次都压制不去,从抖动的嘴巴里倾吐:“他的反悔,是时机不对,火候不够,还是……都不重要了?”
白千羽说:“对他来说,时机太对了。我猜严则身上最近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他发现自己是老牌大家族失散多年的亲人,给了他底气和信心;二是光荣哥给老严家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给了他后悔的资本。彭宁,恰好在我这儿也发生了一件大事——白氏成功上市,市值超过百亿。你猜利益熏心的严则在看到这条新闻之后,会不会心里发痒呢?他的反悔,对普通人来说不过是填满沟渠变成平地,是刚刚好而已,而我手里有现成的山,不是吗。”
话都聊到这个份上,彭宁只有作罢。
严则跟白千羽从来都是不同频率,难以共振,先一步晚一步都是天意,而天意远比沟渠和山脉高深莫测。
从不信宿命论的彭宁成为第一批赶到医院探望的人。
严则胃里的溃疡已经止血成功,干干净净地躺床上输液,据医生说,再晚来一步就会造成失血性休克,能吐出哪怕一小口血,胃里的出血量起码都在500毫升以上。
最后医生不忘摇头叹息:“本来这些年你是可以早点查出来,早做治疗的,谁知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连肝和胃的位置都搞不清楚。你就算没学过人体解剖,小时候的生理课总学过吧。”
严则给了医生一个适可而止的眼神,当着一堆人的面也觉得无关紧要地说:“镇上的小学没这门课。”
医生“啧啧”了几句,再嘱托了些养护细节就走去其他病房。
严则环视一周,尖锐地遣出去几个他不想见的人,只留下彭宁和知情的律师,看到终于没外人烦他,眼眶又有泛红的趋势,忍到胃痛难当时还是抽抽噎噎地哭了,最后鼻涕流成长串,泣不成声:“白二……白二……结婚的请柬,你们为什么,为什么不给我看。”
萧风紫也哭成泪人:“我给你发了他要结婚的消息,可你根本不理我。后来安妮打电话问白二有没有结婚,他直接否认了。我就想幸好你没看见那条消息,反正都是假的。”
严则一听,差点把输的液扯下来再扔出去,数个不同类别的悲伤集合在心里,交替着鬼狐狼嚎放声恸哭,他的手背本就峭瘦嶙峋,猛地一动针管,看起来随时都有戳烂表皮的风险。
彭宁也原地变成了第一批原谅他的那些人。
以前他们不亲不疏,不咸不淡,全部关系仅结在课堂,始于“老师好”,殁于“老师再见”。
事到如今,他反倒叛逆地想重启与这位学生的缘分。
“严则,我也收到过——”
“大鸟。”
彭宁的歉意遭打断后,愁眉苦眼地看着他:“我刚想要煽个情。”
严则似乎披了满身风露,细闻下来,是山上草木的清香,世上难逢。
更难逢的,是错失错漏,是阴差阳错。
然后他慢半拍,他揽山去。
“我一定要砍了庄文亭的大鸟!”严则嘴上刚一提血腥味十足的,就想起家中候着的鸟,错乱道:“你没听见爸爸发神经,嗷?”
一旦彭宁把自己摆放到严则朋友的位置上,那句话就不提不快:“咱们眼光都放长远一点,什么庄文亭谢文亭,都不值得你伤肝动气,换个人,换个念想。”
严则的胃有病灶,脑子可从没有,他多次向彭宁投去询问的眼神,彭宁皆在躲闪,偶然撞击的目光让他陡然醒悟。
原来如此。
“你把视频发给白二了。”
彭宁心想还真神了,臭小子根本就不是胃穿孔,是眼会穿孔。然而彭宁活泛的心思换不来灵活的嘴皮子,只能支支吾吾地不给正面回答。
“白千羽不光看到我喝了口服液之后的悔恨,还告诉你他根本不在乎。”严则不管接收到的信息对他多么不利,一提到白千羽的大名,精神就全然复了旧,不仅拔掉针头,还踢掉被子,不等旁人反应过来,人就扑通一声滚到地上。
“严大!”萧风紫背皮发紧地上去搀扶,哪知严则蜷成一团,死死地握紧病床边缘的铁杆,叫到:“别碰我!”
余光搜寻彭宁裤兜里的手机,也算不清向天借了几百年的力气,倏然从他的兜里一掏一滑一按,就在众人想捶死他的眼神中亮出屏幕——
赫然是“白千羽”的名字。
一秒、两秒……十秒,彭宁回过神来:“你别发疯!”
严则恐吓:“按我说的来,不说把你的私章复制一万个!”
彭宁:“……”
这时白千羽清朗的声音悠然而至:“彭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