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与争吵(2/2)
雷古勒斯的视线在其中两个字母的单词上停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然后写下了一句最常用的问候,【今天过得还好吗?】
薇尔想起上午糟糕的三个多小时,【很想回答我很好,但事实上糟糕透了。或许已经传遍了,我在魔药课上炸了坩埚,导致德克直接进了医疗翼,还为学院扣了五分。】
【德克?这是某个男巫的名字?】薇尔没有想到雷古勒斯的关注点竟然放在了她的新朋友上,于是用了简短的话语将他们在医疗翼的交谈写了上来。
【这么看来,你已经交到了几个不错的朋友,可喜可贺。】
不知道为什么,薇尔总感觉这个“可喜可贺”看起来并不怎么开心,她摇了摇头,企图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我的魔药学或许没得救了,我真的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雷古勒斯并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安慰她,羽毛笔“唰唰”写下了一大段话,【我一直觉得,天赋是极少数幸运儿才能拥有的珍贵的馈赠,或许总有一些生来就坐拥一切的天之骄子——他们甚至并不明白这是怎样的幸运,还可能对之弃如敝履。而大多数人,都只能靠着加倍的付出,才能拥有可以与之匹敌的未来,更或许一生都无法到达相同的地方。也许比起后者,你和我已经比他们幸运许多了。至少你在自己热爱的领域,拥有着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拥有的才能,也有着比一般人更多的机会——也许我们都应该学会知足。】
薇尔联想到他在布莱克家的处境——一个只比自己哥哥小了一岁的,布莱克家的二公子,生来就活在家族继承人的阴影下,他或许同样天赋异禀,甚至比自己的哥哥更听话更懂事也更努力,但因为他的迟到,注定了父母对他的关注与期待是少了一等的,直到他的哥哥变成了家族的异类,或者即便他的哥哥成了异类,他才有可能成为家族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这其中或许有许多是其他人的臆测,可个中辛酸,除了当事人之外,谁又能清楚多少呢?
薇尔看着雷古勒斯脸上一如既往的温和表情,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酸涩。
以他的敏锐和聪慧,或许早已经看透了这一切,可他依然爱着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并试图缓和他们的关系。为了他们血脉里不可割舍的罕有的温情,他沉默地接受了一切。
她不敢问今天他和他的兄弟之间发生了什么,就像他也避开了她今天受到的恶言和冷语。
没有人愿意去揭一个和自己灵魂相似的人的伤疤,只是有些伤,如果不将腐坏的地方挖出来,早晚有一天会蔓延至整个身体。
这次是雷古勒斯主动,羽毛笔飞舞着,宣泄着主人心中克制已久的愤懑。
【今天中午,我和西里斯大吵了一架,因为詹姆.波特在走廊里对斯莱特林的学生施恶咒,还大声嚷嚷“斯莱特林都是邪恶的”,而……】羽毛笔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仿佛接下来要写的句子有多么晦涩的词汇或语法,【西里斯大笑着附和了他。】
【他似乎忘记了,他的父母,他的弟弟,他的全家除了他一个,全都是斯莱特林出身。那一瞬我很想问他,在他的眼里,我们这些和他血脉相连的人,都是他认为应该消灭的邪恶吗?可我最终没有开口,因为我害怕了。我害怕会从他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写到这里他停了下来,薇尔盯着那根翠绿的羽毛,它在轻轻颤抖,她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好让它平静下来,或者至少好过一些。
【我想他不会的,也或许即便那种情况下他回答了“是”,那也可能只是因为他那时候和一群格兰芬多在一起,更或许可能只是一时冲动——你知道的,格兰芬多大多勇敢,可有时候他们多少会有些鲁莽,即便这种鲁莽也许只表现在极少的情况下,但有时候一次的冲动造成的后果或许就已经不可挽回了。】
【照你这么说,我或许应该庆幸自己今天没有被自己的感情支配,否则事情会变得更糟。】
【但你们最终还是吵起来了?】
【是的,因为我没忍住在波特那群人对西弗勒斯.斯内普施恶咒的时候拔出魔杖反击了他,西里斯认为我伤害了他的朋友,于是我们吵起来了,就是这么简单——我知道你和詹姆.波特从小一起长大,这或许会让你觉得我在恶意诋毁他,但我还是得说,我不认为他和他的几个朋友们做的事情是正义的,也许你还不知道,他会对在走廊上遇到的他看不顺眼的人随意使用恶咒,当然,这些人大多是斯莱特林,也有少数的拉文克劳。】
薇尔陷入了沉默,这很难让她联想到与自己相处时的詹姆,而且他针对的人——薇尔猜测,或许都是那些伏地魔追随者家里的孩子,他把他们看做是食死徒预备役,而自己站在正义的这一方,惩罚他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薇尔很难把程序正义和实体正义这样听起来也许有些艰深的理论解释给詹姆,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她解释了,他听懂了,可他依旧会我行我素,因为他大概是那种会觉得程序正义毫无价值,结果正义才更重要的人,至少现在看起来是。
但如果站在雷古勒斯的立场上,或者被“毫无原因”针对的斯莱特林或部分拉文克劳的立场,他这种行为又毫无疑问是赤裸裸的霸凌行为了。
而这中间的根本矛盾就在于,他们对于那个名字都不能提的人的态度。
薇尔长久的沉默让这场原本融洽的交流进入了僵局,直到她深呼吸了一口,仿佛下定决心,雷古勒斯的视线始终盯着她羽毛笔的笔尖,一错不错。
他以为他会看到薇尔对詹姆的维护,也或许如果他足够幸运能在她心里赢得一席之地,她或许会安抚自己之后去找波特对质,又或许有万中无一的几率她会选择相信自己而远离那个讨人厌的自大狂,可他没有想到最后看到的是这样一句话。
【雷古勒斯】,她郑重地写下了他的名字,【恕我冒昧,你介意我询问你对于那位名字都不能说的人,或者用你熟悉的称呼——黑魔王,的看法吗?】
雷古勒斯被薇尔吓到了。
这是他们认识的第二天,期间的交集,连上现在进行的这场,也不过只是两场落在纸面上的,还算愉快的交流,大多是有关一些可以称得上学术问题的话题。
事实上,他对自己愿意选择把对西里斯复杂的情感透露给这个新认识的姑娘这一点已经感到相当震惊了,因为他明知道她是一个多么聪慧通透的姑娘,一定能从那些看似毫不相关的话里看出自己对兄长的怨念、嫉妒,以及依然十分深刻的血脉亲情。
他明知道这样做其实并不利于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那种他一直再众人面前维护的温文尔雅得近乎完美的形象,可他还是这样说了,把那些晦涩的,在过去时常令他辗转反侧,令他自我唾弃的阴暗心理剖白给她看,即便只是用了一种极其隐晦的手段。
在看到镜片之后,那双蓝眼睛里隐隐闪烁的泪水的时候,他知道她懂了,她明白这一切,理解这一切,也包容这一切——这让他有些得意忘形了。
因此他几乎称得上是迫不及待地向她告了詹姆.波特一状。
而在薇尔良久的沉默里,他几乎要品尝够悔恨的苦涩了。
可他没有想到迎接他的并不是他设想的任何一个可能,而是一个问题。
一个尖锐的问题,一个始终横亘在他们之间而又不得不解决的问题——也是所有矛盾的核心所在。
他早该想到的,她一直是个敏锐而直接的姑娘,又远不能称得上圆滑。
雷古勒斯很想回避,可她问得如此认真而郑重,让他也不得不好好思索,自己对黑魔王,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理。
在此之前,或者说在认识薇尔之前,也即了解到麻瓜现在的发展之前,他对黑魔王一直是推崇备至的,就像布莱克全家除了西里斯之外的所有人一样。
想想看吧,在这个巫师的生存空间被无穷无尽扩张的麻瓜们挤占得只剩下这一亩三分地的时候,尤其是纯血家族几乎全部没落的情况下,有那么一个实力强大到可以与邓布利多抗衡的巫师横空出世,他以最伟大的斯莱特林的继承人的身份向整个巫师界宣告,要让巫师不必再躲躲藏藏,让巫师们能够统治麻瓜和麻瓜的后代——这对布莱克们而言是多么具有吸引力的壮举啊!
因此,即便沃尔布加和奥赖恩都没有正式成为食死徒,但他们显然都是黑魔王的拥护者——只有在黑魔王的统治下,永远纯洁的布莱克才会有更大的可能重回巅峰时代的辉煌。
而在此之前,为了布莱克家的利益,也为了证明自己的野心,作为二儿子的雷古勒斯其实一直追求着能像他的堂姐贝拉特里克斯一样,成为食死徒,得到那位大人的青睐。
哪怕是从薇尔那里得知了麻瓜现有的科技水平之后,他也依然没有改观,或者说没有完全改观,这甚至让他有了更高的警惕,也看到了更多的利益。
只是他无法直白地对薇尔这么说,雷古勒斯一面思索,一面提起了手中的羽毛笔,【如果你想要听我的真心话,薇尔丹蒂,我想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那或许是崇拜吧。】
【没有人能否认黑魔王的强大,而且他是现在已知的唯一一个斯莱特林阁下的继承人,而且我认为布莱克家只有追随着黑魔王的脚步,才有可能恢复往日的荣光。】
【我问的是你个人,雷古勒斯,并不是布莱克家的态度。】薇尔的语气变得尖锐起来。
雷古勒斯看着被她画了着重线的“个人”,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又接着写道,【我个人,和布莱克家的态度是一致的。】
【其实从小到大我都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巫师明明拥有比麻瓜更强大的力量,但却只能躲藏在阴暗的不见天日的角落里呢?凭什么麻瓜占有着世界上绝大多数的资源,凭什么麻瓜们曾经甚至敢大张旗鼓地组织所谓的“猎巫行动”呢?这些赤裸裸的不公和血淋淋的教训难道不值得我们为此不平吗?】
【黑魔王让我看到了希望,一个巫师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在任何一处,甚至可以统治麻瓜的新世界的可能,所以我希望追随他。】
薇尔能够理解他的想法,可看着那一长段充满了对伏地魔的理念的推崇的话语,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这让她手中的羽毛笔抖了一下,在羊皮纸上留下了一个大大的漆黑的墨团。
【可是你又怎么能确定这个新世界一定会到来呢?如果一开始的方向就是错误的,那最终只会和你所期待的背道而驰。赫伯特教过我,历史是最好的老师,而无论是从魔法史还是麻瓜历史的角度,过去无数的事实都告诉我,伏地魔是注定会失败的,血腥暴力的统治只会早早走向毁灭。】
薇尔越写越快,手中的笔几乎要飞起来,【更何况自视甚高的巫师们甚至完全不了解他们的对手是怎样庞大怎样善于学习和进步的一个群体。难道上千年的历史里只出现了一个伏地魔这样的人吗?格林德沃的前车之鉴不过才过去二三十年,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伏地魔是错误的吗?】
写到这里,她已经满含热泪了,雷古勒斯陡然冷淡起来的目光让她觉得心痛又绝望。
也许她不该问那个问题的,她的咄咄逼人只会使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为什么不能忍一忍呢?
可是心底又有另一个声音,如果现在不问,那以后呢?
对伏地魔的不同态度就像是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们不可能永远避而不谈,不可能永远粉饰太平——他们会互相猜疑,会分道扬镳,直至最后生死相隔。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下来,洇湿了笔记本上的字迹,他们矛盾中心的那个名字也被一滴晶莹的泪珠砸了个正着,变得模糊起来,薇尔盯着那处发起了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堂魔法史的课程也已经接近尾声了,这么说或许有些对不起宾斯教授,可事实是在座所有学生没有一个人记住了他讲课的内容,全班绝大多数人都还沉浸在自己的梦境里,两个清醒的人或许此刻正在后悔为什么没有加入他们。
这样他们或许就不会面对现在这样即将决裂的结局。
一个意外的开始,一个奇妙的咒语,一通畅快的对话,和一个并不愉快的结尾。
仿若美好而短暂的一个梦境。
就当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吧。
雷古勒斯轻轻挥动魔杖,把那本笔记本的复制件变形成了一块洁白的手帕,然后将它放在了原主人的桌子上。
他没有再说什么,这时候再多的话语也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只是忽然想起了和薇尔在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的第一次见面,其实也不过就在昨天,他们隔着人群遥遥相望,那时候他便看到了她的一滴眼泪——那么多的人里或许偏偏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了。
而二十四小时后的现在,他再一次看到了她的泪水。
到此为止了。
只是最终他还是忍不住低声叹息,仿若私语。
“为什么每一次都让我看到你的眼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