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龙皮(1/2)
第91章 龙皮
已经许久未有人造访过这里,屋内的陈设上积了一层灰,贺鹤站在门前顿了一下,擡起手将屋内的灰尘吹起,有以极强的灵力掌控强迫浮动的飞灰沉寂下来。
她在自己身前清理出了一条干净的道路,不会留下痕迹让后来的人发觉。
破旧书房的窗户开着,书案上还放着发黄裂开的玉简和风化破碎的书页,已经变形的狼毫随意地搁置在砚台上,就好像主人只是短暂地离开,很快便会返回,完成这封已经辨不清文字的书信。
不知道多少年前,此处的主人因为某些事情离开壶中空间后便再没有回来。
短时间内爆发的灵气衰弱现象让那个鼎盛的时代在很短的时间内走向了灭亡。贺鹤从血脉中传承的知识讲述了那段时期的惊恐和匆忙。
天地异变来得毫无理由,最初受到影响的是当时行走在神州大地的各种珍奇异兽,灵气贫乏对他们来说如一场天灾一般,强如龙凤,非得一吐一息都广纳灵气,方能生存,这片荒芜的空气对他们来说无异于毒气。
虽说还可以抽取地脉中的灵力,但依然衰弱的地下灵脉却也不可能负担起几只成年神兽,反而还会酿成生灵涂炭。她是怀着一丝希望被安置在地脉之间的,可惜照这样来看只有她一个成功孵化了。
生下她的龙在尚未孵化的后代身旁肉身化灵,使得她能够在这个灵气浓郁的封闭冬洞窟内侥幸撑到了天地灵气在短暂的消退时代后又缓慢地回归到适合她生存的最低限度。
在灵气充盈的时代,人人皆可修仙,人族修士遍布神州,然而异变一起,多条灵根的修士几乎无法修炼,原本和平的修仙界中也接连产生了各种各样的问题,纷争不断。
人修中的一部分,为了延续自身的发展,疯狂聚敛、抽取灵力,并集众人之力将宗门等搬迁到了捏造的空间,妄图损人利己,制造出与过去一般的环境供他们延续到灵气恢复。可是中间却由于各种原因出了各种问题,最后的结果就是被切出的空间与人世隔离,人修控制空间的门法遗失,甚至更进一步造成了神州大地的灵力缺失。
人修在诸多纷乱中衰落,原本兴盛的修仙界也陷入了沉寂,文明也就此中断。即便日后情况有所缓和,人族中也由于资质不同导致修士与凡人泾渭分明,修仙界不复从前繁荣,凡俗的文明更是从头开始发展。
关于这段修仙界浩劫的记录并未留存下来多少,因此现在的众人竟然还以为秘境是前人为了不受凡人叨扰而开辟出来的仙境。
这种想法未免也太过浪漫。
破碎的洪荒时代的遗留物看着面前仓促荒废的景象,不免有些伤春悲秋。脑内的记忆在莫名的感情下又拼凑出一块,贺鹤揉着脑袋叹了口气,她深知自己不属于这个时代,仅仅是存在着就会对历史造成影响,然而却还是心存侥幸,即便她再如何精心隐藏身份,最后也还是不免搅起风云。
女孩默默地站在内室的塌边,眼前的木架上披挂着一件长袍,同院中的琉璃珠一般,看起来一派朴实,全无灵力泄露,仿佛是粗制的低级灵衣。贺鹤在短暂的静默后用灵力振去表面上的灰尘,用指尖轻浅地触摸着它,好像这男装样式又尺寸不合的黑袍是值得怀念的旧物。
她的手指缓缓在上面划过,自己却感到一阵战栗,即便已与身体分离数百年,在如此之近的情况下,她的皮肤仍旧传达着感官。而且不同于人族外皮被触碰到时的感觉,这种好像蜷缩在人身中间缓慢发育的真身本体被触摸到的刺激感让她一阵怪异。
有什么人会对自己的皮感到陌生?贺鹤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全无熟悉感,反而产生了一些怯意。
“你还在等什么?”沉默许久的元酒催促道,作为贺鹤在危急时刻分离出的本源具象,她比自己的半身还要渴求碎片的回归。
贺鹤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手指缓缓挑开身上的玉苍山长老弟子袍服,当初向时雁一衣一带教导懵懂的女孩如何着装,此时却被弃置在地。
就这样接受自己眼下的身份,安稳地度过来之不易的新生的道路再次摆在眼前,但贺鹤却又一次背弃它,选择了布满荆棘的血腥复仇之路。
窗户透出来的冷风吹在素白的贫瘠身体上,贺鹤有一瞬间清醒,亦或者一瞬间心中感到迷茫?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坠落在积灰地面的绯红袍服。
甚至无需元酒催促,她自己便很快收回了视线,将黑袍从架子上取了下来。宽大的长袍笼罩在娇小的人体上,瞬间仿佛活过来一般诡异地扭动起来,被称作遮云裳的龙皮十分渴求地紧紧缠缚着贺鹤,急迫地想要回到主人的身体里去。
“呜呃……”黑袍好像一双大手,将她整个人捏了起来,力气大得好像要将她揉碎,贺鹤毫不挣扎,却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哀鸣。
分明是自己的皮,却狂躁得难以控制,无皮无鳞的柔弱身躯几乎要被捏碎,贺鹤脸色涨红地咳出几口血,视线又在不经意间扫过地上还带着温度的衣袍,即便已经目眦尽裂,痛苦得表情扭曲,她却还是没有拒绝遮云裳,即便意识模糊的那几秒钟脑内闪过的未来想象看起来是那样美好。
她的复仇从来不是为了找回自己的碎片,更不是因为生前被残忍杀害而心生怨念。龙族的存在已然不适合这个时代,就此消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贺鹤从不吝惜自己的生命。
然而却还是有放不下的东西,因此一再拖延登仙的九天雷劫。她在等待恩人……等待母亲寿终正寝。
与向时雁一般以无情无欲入道的女子对此道远比她合适的多,与天生忧虑过多、他人因自己的过失而死便会感到责任的向时雁相比,冷漠至极的女子将无情道修炼到化神阶段,就连孩童在自己眼前受到屠戮也不会动一下眉毛,没有责任心,更不在乎什么天下,说实话她除了天赋和样貌外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称道的优点。
贺鹤在心里偷偷视作母亲的女人并不需要她替自己复仇,对方心中求生的欲求已经同对生命的怜悯之心一同褪去,毫无欲.望的她甚至对得道成仙也抱持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态度,平淡地等待着伤病和寿限将自己带走。
坚持要治愈她、助她成仙是贺鹤生前一意孤行,替她感到屈辱愤恨、从死地归来复仇也是贺鹤一厢情愿。
黑色的长袍紧紧束缚着她,接着竟然缓慢地融入了女孩体内,宛如冰雪消融,又露出跪伏在地的少女雪白得能看见皮下青色血管的脊背。
贺鹤维持着这个动作,不着寸缕的皮肤上奇异地浮现出一件合身的黑金广袖长袍,面如凝水的女孩因此表现出有异于外表的尊贵。
黑色与金线绣纹如潮水一般退去,庇体衣物瞬间变作贺鹤方才褪下的绯红袍服,看起来与成批制作的灵衣也并无不同。
残缺之处被补全了一块,贺鹤将地上方才脱掉的衣服塞进须弥袋中,接着朝门外走去。
槐叶和秦邈还在沉睡,贺鹤找到自己刚才的位置,躺在地上做出一个颇为自然的睡姿。
暖棕色的人类双眼一瞬间又变成非人的竖瞳,她以澄澈金黄的右眼作为楔子接入庭院中的迷阵,以此窥探两人的梦境。
幻境中的人并不总能发觉自己已经陷入疯魔。贺鹤站在天机门所在群山的脚下,看着秦邈一遍又一遍地重演着盲女与天命之子相认的景象。
她狐疑地看着周遭的景象,正常来说,对于没见过的景象,人的想象是不可能如此精细的,连盲女坐着等候的一些小动作和石阶上的青苔都如此真实,让人怀疑秦邈是否对天机门一无所知。
况且这个幻境的坚固,不像是完全建立在秦邈自己的妄想之上,倒像是杂糅了他的记忆。贺鹤绕着幻境的主人转了转,露出审视的目光。
可就贺鹤所听说的,秦邈自从十二岁拜入向时雁门下以后几乎再没有下过山,也从未与天机门的人有过什么瓜葛……
虽说不能排除上山之前结识了天机门弟子的可能,但“天命之子”的论调又是从何而来?秦邈又为何如此在意?
她眯着眼睛,又想起了几天前在雾峡中秦邈的怪异表现。说起来好像在槐叶碰到铜壶之时,他也很急切地想要阻止来着。
就恍如……他能够预知未来,因此才能够知晓会发生什么事?
眼前的景象一遍遍循环着,秦邈时而抱头痛哭,时而暴起辱骂着几人,气急败坏地将手杖摔在地上。
这个迷阵是通过放大龙目的真视,将幻境中人过去经历过的最难以释怀的记忆进行再演或改编,从而使人陷在幻象中难以脱身。
说实话她之前听说过秦家的灭门惨案,还以为能这样纠缠他的幻梦会是亲族死去的那天,结果却看见了这样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景象。
贺鹤摸摸自己的下巴,“天命之子”吗?天机门的那帮子人倒是挺麻烦的,不过用这个来戏弄戏弄秦邈倒也有些趣味。
想来当初为了夺取龙骨而覆灭秦家的人还在暗中窥伺,权且留他一命做个挡箭牌也不错,不过贺鹤也不打算让他利用龙骨之力修炼顺遂,既然秦邈如此害怕自己并非天命所归,那贺鹤便让他的噩梦成真。
她如薄雾一般散去身形,走入了槐叶的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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