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变(1/2)
未变
夏煜铭再次回到学校上课时,只觉得恍若隔世。
右手边还是那张桌子,他离开的时候,桌子上还整整齐齐摆放着试卷和文具,而今桌面空空荡荡,像是从未有人坐在这里过,那些擡起头来就能落入对方耳中的话,如今变成了消散在风里的自言自语。
耀华小区十号楼二单元301的住户搬走了,走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就像去年的夏末,一个身影不带一丝征兆地闯入了他的眼帘,现在,这个身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再也难觅踪迹。
夏煜铭从教室的窗子里向外望去,正好能望见杏园一片绿肥红瘦。
花期短暂,他迟到了月余之久,没能抓住春天的尾巴。
因为夏云曦的状态一直很差,夏煜铭不得不守在医院里,寸步不离。他未能再见迟熠然一面。
夏云曦惨遭飞来横祸,变成了瘫痪在床的病人,身心俱受打击,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以至于时常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
夏煜铭看着她一天天的消瘦下去,神情日渐阴郁,他搜肠刮肚,却失去了舌灿莲花的能力。
以往亲密无间的姐弟,一个躺在病床上,痛哭流涕,另一个默默地守在床边,心力交瘁。
夏煜铭没有再试着提起那天的争执,也没有再提起过迟熠然,所有的一切都被埋葬在那个雨夜,他只能不断地往上面填土,只要埋得够深,再种上鲜花,就可以不用面对疤痕。
但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那道伤疤终究还是存在的,它无形却深刻,像一道横亘在姐弟俩之间的裂谷,难以弥合。
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老张和老熊都来看望过好几次。
老张依旧沉着一张大黑脸,夏煜铭见到他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神色,就条件反射地瑟缩起来,好像下一秒就会迎来扑面的吐沫星子。然而老张只是紧紧地拧着眉毛看他,所有的言语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他们帮夏云曦转到了更专业的医院,安排了手术,还给她请了护工。夏煜铭的经济情况捉襟见肘,社会阅历几乎空白,这些无疑是给他雪中送炭。
老熊对夏煜铭坦言,这里面很多事情都有迟歆插手帮忙。
夏煜铭不知道迟歆是怎样看待他的,又会对迟熠然怎样。他想从老熊那里探探口风,想了许久,却不知该怎样问出口,只得作罢。他沉默着听完老熊的话,低着头说了一句“帮我谢谢迟阿姨”。
他曾经在深夜里点开那个钢琴头像,无数次输入“你还好吗”“你怎么样”“你在干什么”,他直勾勾地盯着屏幕看了许久,又觉得这些话都不是他想说的,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
直到熊初默从微信上告诉他,迟熠然转学走了,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天分别时他未能说出口的话,是一句“对不起”。
他坐在医院的走廊里,身后是幽暗的光线,不知道哪里传来病人的咳嗽声和低语声。他终于向对方发送了三个字,却迟迟没能等到一个标点符号。
那个总是秒回他消息的人,那个只会发“嗯”“哦”却能认真听完他60秒语音的人,那个无论他多晚发消息打扰都会对他说“你说,我听着”的人,不理他了。
在无尽的黑夜里,夏煜铭尝到了久违的孤独。
与孤独相伴相生的还有恐慌。夏煜铭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放手,让迟熠然感到了失望,所以才会一言不发地离开,连一声告别都没有留下。
当初主动表白的是自己,现在主动放弃的也是自己。夏煜铭思前想后,发现无论是哪一步,都是他牵着迟熠然往前走,迟熠然总是在顺应他的态度,给予他想要的回应,当初接受表白的时候是如此,现在放手离开也是如此。
如果他能再坚持一下,迟熠然会不会选择留下呢?夏煜铭想。迟熠然不理他,会不会是因为在怪他?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并没有那么喜欢迟熠然,迟熠然也不是非他不可,要不然他们怎么能一个说放手就放手,一个说离开就离开呢?
或许他们只是太孤独了,需要一个人陪着自己走一段路,仅此而已。毕竟他们许过的最珍贵的誓言,只不过是模仿电影台词,一腔孤勇地朗诵着泰戈尔,天真烂漫地书写着永不分离,一个人说一句,另一个人跟一句,真应了那首“该配合你演出的我尽力在表演”。
夏煜铭不禁想起表白成功的晚上,他问迟熠然:“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迟熠然没有做出回答,只道“想那么多干什么”。
想到这里,夏煜铭忽然有些怨怼,觉得迟熠然好像一直都很清醒,而自己就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迟熠然拿着哄孩子的态度来纵容他,眼看哄不了,就干脆利落地一走了之,把他抛弃在原地。
紧接着,他又自怨自艾起来。明明先放手的是自己,他有什么资格去怨恨迟熠然把他抛下呢?
夏煜铭辗转难眠,各种情绪在他的心头翻涌,将他的心搅得生疼。
“我的未来里还能找到你吗?”夏煜铭喃喃地说。
依旧没有人回答他。这次,他甚至得不到一句温柔的“晚安”。
黑夜是一只巨大的怪兽,吞下微渺的希望,吐出奔腾的酸楚。夏煜铭被这酸楚浸湿了眼眶。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哭不出来,也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沙雕。如果现在迟熠然站在他面前,他一定能泪如雨下,真情实感地喊出那句“求你不要走,好不好”。
这次他不再需要洋葱了。
可惜,无人欣赏他内心的独角戏。他从手机里翻来找去,迫切地想抓住点什么,好让自己不再沉浮于这难挨的酸楚里。
他找到了以前迟熠然发给他的音频,迫不及待地点开,手忙脚乱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耳机,像一个渴望毒品的瘾君子,求生一般紧紧攥着这来之不易的续命法宝。
他不能被溺死在黑夜里,因为明天又是忙碌的一天,他不仅要带着夏云曦去做针灸和康复治疗,还要补习上一周落下的课程。
回到学校以后,夏煜铭依旧忙得不可开交。他在家、学校和医院之间三点一线来回飞奔,不仅要时刻注意夏云曦的情况,还要跟上学校的课程进度,每天马不停蹄地连轴转,把自己转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陀螺。
他不敢停下脚步,不敢让自己有片刻喘息。只要飞奔起来,就不会注意到身边熟悉的风景,也不会想起不久之前还和自己一起走过这些风景的人。
只是他难以磨灭另一个人留下的印记,也难以改变另一个人在的时候养成的习惯。
他习惯了出门时露出笑容,因为迟熠然总是站在他家门口等着他,见到他出门,便略带无奈地擡起手腕看一眼表,他就会立马讨好地呲一呲小白牙,然后拽起对方的手冲向学校,体验一把毫无形象可言的速度与激情。如今他依然会在迈出家门时下意识地扬起嘴角,好像在期待着什么。然而门外空无一人,他扬起的心也被重重地砸回地上。
他习惯了一发现好玩的事情,就立马向右擡头,拍着右边的人喊“哎,同桌同桌,你看这个”,用那些稀松平常却又妙趣横生的小事,打扰专心学习的大学霸。当他再次向右伸手,张嘴喊了一声“哎”,再擡起头,却是未语已忘言。
某一天他请了假,带着夏云曦去医院,回来的时候,课桌上堆满了雪花般的卷子。邵晔顺手用他的水杯压住了试卷,防止试卷被风刮走。
夏煜铭呆呆地坐在课桌前,颓然地看着满桌卷子,突然被疲惫淹没窒息。他胡乱把卷子折了折,随手塞进了课桌,也不管试卷会不会被折皱撕烂。
他对试卷撒完气,趴在了桌子上,侧脸瞅着右手边。
不会再有人分门别类把试卷按页码排好,给他整整齐齐摆放在课桌上。
他没有同桌了。
一班的同学们并不清楚迟熠然转学和夏煜铭有什么关系。
当初,邵晔还从微信上问夏煜铭:“儿子,你知道吗,迟哥转学了。他为什么突然走了啊?”
夏煜铭把这条消息晾了很久,才回复:“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医院陪我姐,没来得及和他联系。”
邵晔“哦”了一声,不再追问了。
杨梓萌悄悄问熊初默:“小熊,夏煜铭怎么看上去蔫蔫的?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难道被夺舍了?”
米嘉怀疑:“他不会抑郁了吧?”
熊初默擡眸望去。那个总是打打闹闹、朝气蓬勃的人仿佛消失了,一个身影独自坐在教室的角落里,窗外灿烂的阳光洒下来,熊初默恍然觉得这样的夏煜铭十分陌生,陌生得像是另一个人。
邵晔嗤了一声:“抑郁?得了吧,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抑郁了,我儿子也肯定是最后一个抑郁的。”
听到这里,熊初默抿了抿唇,怅然地笑了笑:“万一他真抑郁了呢?”
就算是每天嘻嘻哈哈的一个人,也会有心酸流泪的时候啊。她想。
其他人不由得大惊,立马关心起夏煜铭的心理健康来。
“铭儿,爸爸今天想去食堂二楼吃咖喱鸡,你陪我一块儿去呗。”
“铭哥,今天天气好,咱们打球去!”
“二货,你帮我去领咱们班的锦旗行吗?拍照片的时候精神一点,合影要贴在教学楼门口,你可得给咱们班撑门面!”
“夏煜铭,我去打水,要帮你一起打来吗?”
体育课的时候,夏煜铭找到熊初默,哭笑不得地问:“你和他们说什么了?”
“没什么。我没跟别人说……你们的事。”熊初默忧心忡忡地看了夏煜铭一眼,“我就说,你姐姐出车祸住院了,所以你最近比较难受。”
她顿了顿,掂量着说:“你别自责,云曦姐会想通的,这事不怪你。”
这是夏煜铭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样的安慰。
出事之后,夏云曦和迟歆都将他们视为罪魁祸首,老张和老熊也只是唉声叹气,就连他自己也认为自己难辞其咎。
夏煜铭蹲在操场的看台上,仰头看着天上飘过的白云,擡手遮住倾泻而下的晴朗阳光。熊初默坐在他身旁,往他的掌心里塞了一颗糖。两人像小时候一样肩并着肩,静静地看着操场上追逐打闹的学生们。
夏煜铭把糖放进嘴里,没尝出多少甜味,反倒差点被酸出了眼泪。
他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双臂抱膝,喃喃地说:“不怪我怪谁啊……”
熊初默是班里唯一清楚夏煜铭状况的人。老熊把夏云曦车祸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她,她震惊过后,消化了好一阵子,才把这个惊天内幕消化下去。
或许因为她和夏煜铭一般年纪,又是和夏煜铭一起长大的,她的立场更偏向夏煜铭一些。她知道夏云曦对于夏煜铭来说意味着什么,也能理解夏煜铭的难处和心境。
怪谁呢?她的心皱巴巴的,难受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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