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再会(2/2)
她每问一句,辛巴德总能给她好长一段话,为什么要说这么多,不累吗?她耐心地听着,但说句实话,她没有听进脑中。因为有棉花堵在脑子里,把辛巴德的话隔在了脑外,脑中只剩她自己不似思考的思考。
她一定是被梦魇住了,还没来得及走出来。
“辛巴德,为什么我现在一直想叫你的名字?”
“也许是因为你快找回自己了。”他温和答道,“看来阿库提亚的战斗进一步解开了你身上的禁制。看,我们已经到了。”
到了商会以后,辛巴德带着花楹稳稳落地。他牵着她的手从狮背上下来,然后解除了魔装。
商会里没有人不认识辛巴德。即使远在异国,辛巴德依然受到了商馆负责人的招待。他们进入馆内,最先受到的是美酒佳肴的盛宴,只有她和辛巴德的二人盛宴。
……看来辛巴德已经事先和他们打过招呼了。
本就饿极的花楹也不客气,大吃特吃了起来。这一次在被某人直勾勾的注目下,她变得坦然许多,默默吃着自己的,无视了对桌的眼神攻击。
辛巴德心痒难耐,想说点什么。
“花……”
“吃饭时勿要说话,这是我从雷姆学到的餐桌礼仪。辛巴德,请你礼貌一点。”
花楹一口气打断了辛巴德的蓄力。
辛巴德只能略显惆怅地、礼貌地祈祷:神啊,请把刚刚的美好时刻还回来吧……
吃饱以后,花楹总算正眼看向了萎靡的辛巴德。
通过传送符来到了她的身边,辛巴德行动起来还真是不计后果。花楹如此想着,总觉得这种行为似曾相识。
“休息这一晚,我就要离开了。”她开口道。
“这么快?!不是……唉,好吧,我也留不住你。那今晚,愿意和我聊聊你在这期间发生的事吗?”辛巴德一语三转折,由惊诧到叹息,再由叹息转变成某种令人不快的期待。他可真是善于自我安慰、自找台阶。
“……我想直接睡下。旅途所发生的事,不是都在通讯之环说完了吗。”
“听你亲口说,和在通讯之环上聊的感觉,总归是不一样的。”她淡定回避了辛巴德的眼神攻击,但她还是低估了他的厚颜无耻:“再说了,你和红玉公主都能有枕头夜谈会,为什么我不能有?”
花楹认为自己无需再忍:“你能和红玉比?”
“为什么不能?我们俩的关系,有谁能比?”这个人伸直脖子硬气回道。
花楹:“……”
看来辛巴德在自己的脑中添加了许多不存在的记忆。
她不想再进行这些无谓的废话,吃饱了,她的思维也变得清晰许多,一些被她忽视的线也渐渐明晰了。所以,她决定切入正题。
“你之前为什么会说阿库提亚撑个三月不成问题,还提到了煌?”
“这个……辛德利亚有获取情报的独有方式……这是机密。”辛巴德打着哈哈,试图蒙混过关。
“煌帝国内有你的眼线是吧?”
“……”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她继续问:“你当时怎么知道的煌想要攻打马格诺修泰德?”
“……”
“练白龙现在还没发动内战?练红炎还在西征?辛巴德,你再不回答我,我会考虑亲自回煌看看。”
“……煌帝国是组织的大本营,你贸然过去会很危险。”
烛灯照得辛巴德的神情略显阴沉,让花楹不禁想起了裘达尔来宣战以后、她去书房找他时的那副阴翳。
“这些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无论是煌与马格诺修泰德之间的战争,还是与辛德利亚之间的战争……放心吧,一切都交给我吧,我能解决好的。”辛巴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又把她推远了。
她注视着辛巴德:“你连让我理解的机会,都不肯给吗?”
花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生气,明明辛巴德的秉性就是如此……如此的傲慢。
明明不乏陪伴,明明最不缺的就是知心的友人。
但却总是要搞得像是无人理解……像是只能孤身一人似的。
“你总是这样,自说自话地就替我安排好了一切,让我费力琢磨着你每一个行动下的心思,明明我自己也可以解决的事,你非要插手替我做得更好,却连我朝你走进一步的机会都不肯给……”花楹越说越生气,“你就是伪善!披着滥好人面具的最最无情之人!你这样活该没有一个人和你站在一起!”
直到花楹摔门而出,辛巴德依旧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善于雄辩的冒险者,即使此时被骂得狗血淋头也未曾用所擅的巧舌去化解这场危机。
又能……说什么呢。
-
翌日。
各怀心事的两人一夜难眠。
说是要在这里好好休息,结果自己的精神状态比在阿库提亚战场上还差。花楹站在商会门口,和这里的负责人拉扯了几句,负责人便在她郁郁的神色下识趣退下了。
花楹抱着腰,在门旁的树下踢着石子。白昼已走过一截时间,但她迟迟没有开启传送阵离开这里。
分会的选址在市区中心,人潮如流,花楹站在门前不进也不出,倒是显得有些引人注目。
美人在树荫下徘徊的模样自成一道靓丽的风景,但碍于美人冷若冰霜的脸色,令街上意动的青年们又感到退却。
但这时,暗中窥视的男性们发现居然有一个男人大胆地走上了前。
美人见到来人,面上的冰冷居然出现了变化……表情变得更凶悍了。
“你终于来了。看来你昨晚睡得不错,这我就放心了。接下来精神充沛的你一定能做到把我的话好好记在心里。”
“你曾向我提了三个要求,那现在,我也向你提三个要求。你必须好好遵照,否则我会让你认识到生命的可贵。”
——悄悄竖起耳朵听的人都被这充满火药味的语气给吓到了。
噫,好凶。
窥视者们刚升起这么一个想法,便被不远处的美人狠狠一瞪,吓得他们心里一跳。然后,他们看见她可谓是气急败坏地张开了一个结界,什么声音什么画面他们都观察不到了。
……留下冷汗涔涔的辛巴德,在结界内和暴怒的花楹独处。
“花楹啊,你别生气,你的要求我肯定会好好照办的。我也绝对绝对,不会给你惹祸的,我保证……”辛巴德差点就脱口而出自己会戒酒戒色戒赌,但理智还是及时拉回了他口出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狂言。
“你不就是想要看到我这样么?”花楹怒极反笑,“别跟我整这些有的没的,说完这些话以后我就会离开。三个要求,第一,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你借助传送符监视我我没意见,你非要装傻我也没意见,但是,别把我想得太脆弱了。是你,是你向我发出的邀请!是你想让我走到你的身边,我已经照做了,你别因为自己有心理疾病又想推开我!”
“你冷静……”
“闭嘴!我准你说话了吗?”
花楹喝止了他行使发言的权利。现在她是这个领域的王,所有国民的人身权都握在她手上,谁有意见?谁都不许有意见!
“第二,不要害怕被人理解,不要害怕去依赖别人。你,是辛巴德王,有万把人崇拜你,有万把人喜欢你,你有一个深爱着你的国家,你有一帮可靠的朋友,你说你缺什么?你是当统治者久了所以有了统治者病吗?觉得没有人理解你?觉得没有人能够承担你的重任?这都是废话!我命令你依赖我,我早就是你的力量了!”她双目圆睁,那一双蓝眼睛瞪得如风暴再临,“还是说,你变得这么胆小的理由是因为那些过去?我早就告诫过你,过去的故事已经很旧了,人不会是一成不变的人!我现在能站在你面前,以后也能一直、一直站在你面前!”
如果语言有力量,那么眼前人的怒斥一如既往的威力十足。可是,他不会再像以前那般,被她斥得七零八落。因为,正如她所说,人不会是一成不变的人。
辛巴德望着那双气得发红的眼睛,鲜活,恣睢,他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从她身上看到了青春永驻的韶光。他的记忆里,唯有她是不变的。
他轻轻念出了那个名字:“……赫尔加。”
“嗯?”
一听到这个名字,花楹的怒火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灭了。她真讨厌辛巴德露出这种苦兮兮的眼神。
于是,她不禁放缓了声音,直视着辛巴德,说:“最后一个要求……我留给以后的我。”
我留给你们还没有填补的遗憾。
花楹目视着,在金色的瞳仁里看到了与之伴生的紫曜夜。这是她一直在寻求的最钟爱的紫。
过往能有多遥远?
对她来说,她是花楹。难以想通的烦恼,就让她坐在树上,随着她的走神随风飘散吧。
花开的一瞬,纵然短暂,可要是与谁相遇,也是能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不逼你将我的要求做到尽善尽美,不过,如果我能达成你的期待,你能否,对我,做到以上那两条呢?”
不要推开我,请依赖我。
……辛。
辛巴德陡然顿悟。
“对不起。这些年来,我的确变得……自大了。”
他向前一步,伸出手,揽尽遥远的春风,春风却如暖玉,在他怀间发散着令人恍惚令人醒悟的温热。他只环住了一个人,却有两颗心脏砰砰相撞,撞击出真实的颤音。
“那场战争过去以后,我承认自己很难再去将自己的使命施加给任何人……我已经,不想再让身边的人遭遇苦难了。却不想这一点让你困扰了这么久。”他低声述说道,“但是,其实我还留有一点没有告诉过谁的私心……我想要你找回自我,再回到我的身边,我想,你是可以和我一起承担使命的人,我一直都这么认为。你一直,都是特别的。”
若是不特别,怎会被他从海中打捞而起,接着和他一起开启了一段波澜壮阔的冒险?「赫尔加」的出现,如同一个新颖的符号,一个宝贵的象征,打开了他往后不同于任何人的人生之门。而门后的世界,大得他至今尚未能探索到边界。
若是不特别……怎能让他念念不忘这么久。
“只不过,也许是因为现在的你太过纯净,这让我感到不忍,既害怕伤到你,可心底又在暗暗期冀着你能理解我。这种矛盾的心情,总是让我很难和你坦诚我真实的想法……我担心自己一旦露出如今的真实面貌,或许不再会是你所期待的人。很可笑吧。”
说完这些以后,他深深呼吸一口,然后冷静地放开了她。
花楹看着看似沉着淡定实则呆毛都萎下来的他,不禁扬起嘴角:
“原来你也知道你是多么差劲的一个人啊。”
“……喂!这好歹是我真情实感的发言,你这么说让我很没面子啊!”
“嗯,知道了。”花楹解开了结界,喧哗的人潮声再次挤入他们之间的气氛当中,驱散了那些低迷。
对着其实也没有觉得很掉面子反而觉得用几句话就和解了不愧是他的辛巴德,她说:“现在不用鲁夫,我也能感知到你的心情了。其实也并不难懂呢。”
“啊?噢……是吗?”某人摸了摸鼻子。
她又说:“谢谢你,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相处。”
“最后一次?!等等……”辛巴德听得心脏一揪,以为她在威胁什么,“你把话说清楚,我是不是还有什么做得不够让你满意,可刚刚那些真的都是我的真心话了,你要知道我可是把心都剖出来了……难道是因为流言中的那些女人?我是清白的啊!你想让我发誓吗?”
“就是最后一次。”谁关心你的风流情史啊,花楹暗暗翻了个白眼,背过身说:“下一次见面,我肯定会忍不住揍你的。”
辛巴德松了一口气:“什么嘛,明明都有下一次,为什么非说最后一次……还有为什么要揍人啊?!”
“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花楹催动魔力,一个不起眼的方阵立在了眼前,传送魔法启动以后,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一切都交给我吧’,对我来说这是最不负责的话。”
“以后,不要再对我说这种话了。”
花楹仰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树,听说这树也会结出好看的紫花,可惜花期已经过了。花的寿命又能有多久呢?落花一瞬,能长久定格在这一刻的,她只见过一棵。不过,下一趟花期也快到了。
然而,一想到花要迎来新生,难免还是有些惆怅呢。
“我们又要告别了,辛巴德。”她扬了扬手,一只脚踏入了传送门,“再会——当然,我知道你后面肯定又会来找我,你不是那种擅长耐心等待的人。哼,所以就别说那些煽情的话了。我们谁都没在等谁。”
——谁都在主动朝着对方靠近。
等待?
不过都是在以自己的方式陪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