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入局(2/2)
她一直都不把黑鲁夫当成祸患,可看到辛巴德痛苦的模样,她还是忍不住用魔法探查了一番辛巴德的身体。
魔力涓滴推展地输至辛巴德的气脉之中,她细细感受着在其中滋扰的黑鲁夫。结果,探索越深入,她发觉到了潜藏在这副身躯之下的更陈旧、更黑暗的东西……
怎么会?!
辛巴德似乎是觉察到了她的惊讶,他停下动作,沉静凝视着花楹,瞳孔中一片幽深的寂静。
那双光明又阴暗的眼睛,好像在逼迫她作出反应。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对上那双危险的视线足足有半刻,她一个激灵,本来用以探测的那只手不自觉松开了他。
“呵……”
一半白光一半黑光交织在他体表,辛巴德捂着头,面上已没了痛苦之色:“你以为,我没有预料到你的小把戏吗?”
他看向伊苏南:“只要使用魔力便会催化诅咒?实在抱歉,我早已是诅咒之身,这点不过是小意思。”
伪装的痛苦转变为淡淡的嘲弄,辛巴德伸展四肢,胸口处浮现出一个双色光球,左为白,右为黑,将核心平分成两半,一如在他周围涌动的黑白之鸟,和谐地融入他的体内。
黑斑渐渐被他中心的光球吸收了。
“我本不想动用这一力量的……”
五指合拢,白之鹏鸟被他握入掌心。
“可没办法,谁让你想见识脱离了眷族与结界保护后的我呢……”
另一只手收拢,混沌之蝶亦是他的力量。
手心两股魔力化为了黑白飓风,疯狂舞动着他臂上鲜红的鸷羽。魔神弗加洛是驭风的王者,天上的雄鹰,在天上,没有人会是他的对手。
他双掌合拢,对准了一脸震颤的男人。
司掌支配与服从的魔神,化为了辛巴德的战甲;将王的冠冕高高抛掷,君王之紫聚变为沥血之红,暴露了强欲的秉性——
这一次,花楹以另一个视角直面了辛巴德的魔装,甚为桀骜狂妄、不可一世的魔装。
——像是战至酣处的天神撕开上衣,缠着仿若浸透万人鲜血的绸,与敌来一场入阵之舞。
——无论是风还是浪,只要能掌握流向,没有他跨越不了的命运。
支配——
以及……
——服从。
精悍的身,狂野的纹,绕成血红一般的战意。
“风裂斩——”
“难道,难道你……已经是……”临死前,伊苏南瞪着这个远远被他低估的第一级特异点,“半……堕……!”
底下的岛礁一分为二,话还没说完,男人便已经湮灭在了魔力冲击之下。
解开魔力,紫发的王者脱下战甲,落到受到重创的岛礁海岸。
他弯腰拾起替身木偶,风轻云淡地捏碎了男人最后的生路:
“这个世界的未来不需要你们。”
花楹愣怔地跟着辛巴德降落到海边,亲眼见证了他揭开温和面具后的另一面。
残片像血似的从他指缝间坠落,辛巴德伫立在薄雪般的月色下,回望着她,面上含着一派深沉的微笑。
这片曜夜之紫,如星光斑斓,亦如星空迤逦,望不见尽头。
这……就是王。
海潮无声涌动,他们每一次不同寻常的独处总是在大海的注视之下。辛巴德嘴角勾出一个弧度,一字一顿向她询问:
“你害怕吗?”
“你……为什么已经半堕了?”
花楹说不出她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在得知这一真相以后,她的心好似被撕出一个巨口,里面藏着摸不着底的空落,以及充斥在幽深中的无力。
堕转,是一个人在陷入极度的痛苦之后,所做出的选择。
这昭示着,辛巴德曾经陷入过让他不堪忍受的痛苦。
她艰难地开口:“……是什么样的痛苦,让你陷入了堕转?”
那个人用牺牲换来的结果……岂不是毫无意义?
看着停下脚步的花楹,他们的距离仅有几步之遥,可如今却成了一道令人望而生怯的天堑么?辛巴德注视着她:“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不然呢。
连掩饰都不掩饰一下,居然就这么让她知道了这种秘密。
“事实上,我并没有堕转。我只是在阴差阳错之下,吸收了旧国民与帕鲁提比亚军的记忆,也就是你们口中的黑鲁夫。”他缓缓给出了解释,“在那一刻,我理解了双方的痛苦……”
“人死后都会化为鲁夫,因为那场战争,双方都有绝望而堕转死去的人,他们被命运洪流排斥……恰好被我给吸收了。如果你认为这样的行为就算堕转的话,那我无话可说。”
“不过,我从未有过放任自己堕落沉沦的想法。国家被灭也好,重要之人死在眼前也罢,没有什么能击溃我的意志。”
——否则,他现在应该是堕转之身,而非半堕。
如果真让自己后半生都陷入复仇与仇恨里,他才是真的愧对那些因他而死的人们。
给出回答以后,他注视着花楹,等待着她的反应。
月下,少女沉默良久:“那些国民的记忆,一直压在你的身上,是吧。”
……太残酷了。
辛巴德都认识他们,也一定与他们说过话,聊过天,有过羁绊,可他们却死在了他的眼前,化为了他的一部分……
她融合埃尔萨梅输入到她体内的黑鲁夫时,她并不认识这些黑鸟的前生主人。她虽然时常以旁观者发出喟叹,而觉心酸,可她都不认识那些人,没有切身体验过他们的沉重、他们会是怎么样的人。所以,那些记忆固然残酷,但她缺少理解那些残酷的「羁绊」。
——可辛巴德背负着这份残酷的沉重走了多少年?
那场战争,又是那场战争……她没记错的话,十年前,辛巴德才十七八岁吧。
可他却在那样的年轻里经历了这般的残酷……
他经历得太早了,以至于后来很难再有别的东西能够打倒他。
她轻声喃喃:“这就是‘诅咒之身’的意思对吗?”
诅咒你不得入轮回,诅咒你一生都会背负万千之人的寄愿前行,诅咒你只能成为王者——不得回头。
辛巴德静静凝望着她,语气像是过了水般的轻和:“不要难过。你能在这里倾听我心所言,我已觉得满足。”
二人伫立在彼此眼前,辛巴德耐心地用言语缩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夜风轻拂而过,天上的星辉撒在辛巴德的脸庞,以淡银色的笔触,由上至下勾勒出这一轮倒映在浅滩上的月亮。
但他的光芒又萦绕着难以言明的深沉:“比起不足人道的过往,亦或是危机潜伏的当下,我想那未知的明天会拥有更多富于探索的可能性。你知晓我一直以来坚持的理想,所以,你应该也知道,我为何会在这不断变化的世界中,用这双手去开辟与创造……你知道理由的。”
他温柔构筑着他们脚下的路:“告诉我,你知道的,对吗?”
花楹看着他,在他的引导下,无神的眼中被牵动起一丝光。
她喃喃道:“因为你的意志正需要这样的命运。”
辛巴德笑了:“那你是否也有此意?”
是否也有此意?
辛巴德站在对岸,如是询问道。
若是有,便踏出这一步,来到他的身边。
这一步看似极为轻易,可是,却也需要极大的勇气。
——是不可一世的勇猛。
——也是,一个道标。代表着她今后寻觅自我意义的人生之旅就此画下句号,从此只沿一条路途安定前行的道标。
她尚未找到第一个目标的真义,辛巴德便抛出了第二个目标与第二个真义。而她是否要放弃第一个目标,享受如今垂手便可得的答案呢?
花楹站着未动,但眼中已有火似的怒意流动:
“堕转不是什么诅咒。”
“如果真有你说的那么悲惨,那么当初的我也早被埃尔萨梅诅咒了。在我看来,黑白鲁夫没有区别,它们同源同生,本就是个体的生命所会孕育的光影。”
“只不过这个世界比较偏爱光的一面,所以把暗的一面抛弃了。”
所以,才会让黑之鸟流离失所,让它们死后连个安定的去处也没有,以至于它们被冠上“堕转”的恶名。
“你说得对,这个世界充斥着很多不合理的地方。现在你特意告诉我这些,肯定也有自己的目的。”
“我不知道你想利用我做什么,所以……”
花楹大步跨出,这一瞬间,无数的山川湖海、云嶂天涯缩在她的足印之间。
仅用一步,她便站在了辛巴德的眼前。
她搭着他的肩,义正辞严:“你放心,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去帮助你。”
如果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讲道理,那她想要去改变这个世界的规则。
“你别太悲观了,半堕的事,我会替你解决的。”
她信誓旦旦拍着胸脯保证道。
虽然辛巴德自大、不靠谱,总是油嘴滑舌、让人操心,虽然她现在依旧为因为结识辛巴德这种人而觉得头疼,不过,她也清楚,辛巴德是她非常重视的朋友之一。
这份会被他牵动情绪的心就是最好的证明。
被她悍而无惧地贴近私心,被她懵懂的关怀诚挚宽慰,辛巴德不由哑然失笑。他用一副打趣的口吻道:“那你可要做到啊,堕转可是会让人死后的灵魂都无法得到安宁喔,万一你没成功,那以后我可是活了这一辈子就没有下一趟的可怜人了。”
花楹没有看出他在开玩笑,而是认认真真道:
“辛巴德,我会努力去寻找我的记忆的。你等着,我会找到改变现状的方法。”
她的魔法都是从那个人留下来的书中学来的,如果她能找到那个人,辛巴德的堕转一事或许就能在那个人的帮助下变得好解决许多。
只不过,那个人对辛巴德抱着一种她没有体验过的、很炽热的喜欢,恢复记忆以后,恐怕……她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辛巴德。
想到这,花楹小脸一皱。
她的表情变化都被辛巴德看在眼底。说真的,他这时候真想把这个傻头傻脑的姑娘揉进怀里。
不过,在少女坚定的承诺下,他又岂能有这种龌蹉的回应。
他一脸正派,清风月朗:
“当然。我相信你有这个力量。”
“让我们以我们的意志,一同打破在这之上的,更之上的命运吧。”
花楹听着无语:“好了别胡说了,我们快点回去吧,你没事了,阿里巴巴还有事呢。”
她张开了传送门,招呼着辛巴德快过来。
“时间宝贵,活了这一世而没有下一世的你,如果还想打破这一诅咒,下一世依然能继续满怀幸福地骚扰女性的话,那我希望你能有点时间观念。”她觉得自己就不应该跟着他过来,不该知道这些事。这也是一桩亏本买卖。
“呵……那我们就只活这一世吧。”
传送门前,辛巴德终于有理由抱住了她,与她携手相拥,一同没入光幕里。
“这一百年,也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