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启程(2/2)
旅人见这个姑娘年纪轻轻,于是想着她应该会喜欢听那些流行的故事。
“嗯~冒险之王辛巴德的故事如何?”提议的是那个金发的青年,花楹看向他,他的脸上挂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辛巴德的故事啊……”其实旅人正好也想到了这个故事,他酝酿着,想着如何将这位王者的故事娓娓道来。
却不想花楹出声说:“他的故事我听过了。”
旅人愣了愣:“也对,毕竟有谁不知道《辛巴德冒险谭》这本书呢!”
花楹摇了摇头,说:“我不认为这些传闻就是真的。”她对这本书的否定让另外两人一时觉得惊讶。
金发青年看起来很高兴,他语调轻快地问:“噢~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呢?”
回想着书上吹得天花乱坠的内容,花楹扭过头:“我就是这么觉得。”
“是因为他的经历过于不真实了吗?”金发青年追问道。
岂止不真实,她甚至怀疑这些经历都是那个自恋的王杜撰的……
旅人不由大笑:“小姑娘,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这样的故事,可人啊还是需要一个英雄的。”
“他算英雄吗?”花楹皱着眉,嫌弃之色不言而喻。
“怎么不算?”旅人极淡极浅的笑意从粗砺的眉眼之间中透露出来,“他的经历并不平凡。一个平民打倒了巨龙,攻略了魔神,获得巨大的财富,最终成为了王……这种经历非平常人能有,足够予尽了我们对英雄的憧憬与期待。谁又敢说这位辛巴德王不是传奇呢?即使真的只是杜撰的故事,我们也总得对一些东西保有幻想才能继续生活啊。”
旅人笑说:“不过,你能对这样的英雄不产生憧憬敬慕的心情,这是很多人都难有的东西啊。”
“那这是好东西还是坏东西?”她问。
“谁知道呢,这世上有很多人连自己心里的东西都握不住,别人说他的心一文不值,他就真弃如敝履。是好是坏,哪能由别人来定论呢。”旅人依然在笑,“小姑娘,好好珍惜这份礼物吧。”
最后一杯酒饮尽之后,这个旅人带上兜帽,拿起剑,挥了挥手,继续往新的地方前去。
花楹注视着旅人离开的方向。
或许,那个旅人也有属于自己的一段精彩的故事。
正如经过这间旅馆的所有人,行色匆匆地在这里对坐畅饮,又行色匆匆地打马离开,所念所想所行在这里都不会留下印记。名姓不过杯中的浊酒,万般云烟皆过场,满堂尽是哄笑人。
时间缓缓流逝,旅人的话给了她更多的思考。
其实,真要说的话,每个人都是他们自己生活当中的英雄,辛巴德是他自身人生的英雄,还有很多普通人也是如此。人生本就是一场无名的史诗,生而平庸也好,生而不平庸也罢,人生值不值得,不能通过和那些功成名就的人比较出来,毕竟能完整地走过一生这件事,本身就代表着人生的最高成就。
比不上他人的痛苦依然可以称作痛苦,因为它确确实实让我们觉得痛苦;比不上他人的人生依然可以称作人生,因为它确确实实让我们感到活着。
比起那些主人公异彩纷呈的冒险,她还是更想知道自己今天会因什么而烦恼、明天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心愿。
而那些所谓的传奇们,肯定也和比不上他们的人一样,怀有过同样的烦恼和心愿。
这么一想,辛巴德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同嘛。
想着想着,她的脑中似乎有什么一刺。
手肘支在桌上,她捂着自己又在隐隐作痛的脑袋。
“传奇之所以成为传奇,是因为那些仰慕传奇的人不曾接触过传奇。”
金发青年手中的茶还是满的,他将茶碗移到花楹面前,古色的水面上倒映着花楹略显迷茫的神情。
“……?”花楹擡眼,对方那一双碧而深邃的眼瞳在注视着她。
这个比方才的旅人还要神秘的青年意味深长地说:
“——所以,你现在需要去接触传奇。”
四目相对。
……说的啥呢。
花楹头疼难忍,一把推开了椅子。不顾身后人的叫喊,直接上楼休息了。
长得好看也不能招摇撞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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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好几天,乌丹的工程建设也完成得差不多了,工地上没了用得上她的地方。花楹闲了下来,便会去找索贝克探讨魔法。
这个魔法大师总是在致力于将乌丹打造成地表最强之城。
索贝克新设计出的大炮图纸上,造型嚣张的炮筒排排嵌在半空高的城墙上,真是一如既往的天马行空奇思妙想……据他所说这是什么守城利器,依靠太阳光作为发动能源,很省鲁夫。只不过目前这还只是他的构想而已。
“你又把那个魔法学院的邀请函给烧了?”花楹注意到了用以照明的火架上有一封烧得七零八落的信,上面标着某个学院的徽章。
“嗯,说是什么学术交流,鬼才信呢。”索贝克嘀咕道:“魔导士的生存境况本来就艰难了他们还非要搞出一个国家和制度公然歧视……”
“听说那里对魔导士挺好的。”花楹想到了旅馆的传闻,据说那里几乎以魔导士为尊。
“对魔导士是挺好,但对普通人就不一样啦。”索贝克翻了个白眼,“还搞什么国民等级,真是不利于世界和平啊。还是跟着我家大人比较舒心一些。”
花楹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嗯……没想到你这么正义?”
“正义个头啊,只是比较有感触罢了。在不知道自己是魔导士之前我也是待在普通人里的噢,我的母国就是这样一个对身怀异禀者歧视很严重的地方。”索贝克正色道:“以前的我逃不开歧视,现在如果我去了马格诺修泰德,那就是换个地方歧视罢了,只不过是变成了我歧视普通人。”
“算了算了,和你说这些也没用,你这种来沙漠旅游的小呆瓜怎么可能懂啊。”索贝克抓住她的后衣领走向门外,“现在乌丹已经不需要你了,你的医药费也付清了,没事的话就别在这晃悠了。”
门阖上之前,花楹隐约听到了索贝克的抱怨:“切,有这种力量就别像养老一样在这待着,是个惜才的人都看不过去。”
花楹:“……”
好的哦。
花·深知自己失去了利用价值·过气工地女神·楹毅然决然地转身,迎着远方红似血的斜阳,同手同脚地走向回旅馆的路上,默默规划着自己下一趟旅途该去哪。
走着走着,花楹觉察到了附近有些不对。
因为先前有着被煌国人长期监视的体验,所以当那股令人一寒的视线再次附到她的身上时,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暗处有人在看她。
走的这条小道渐渐不见人迹,花楹没有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
嗯……看她的东西,似乎是,几只白色的鲁夫?
看着那几只愈发明目张胆靠近她的鲁夫,花楹不由睁大了眼睛……新来的监视者真嚣张,即使披着白鲁夫的皮也不能顶风作案啊!
“谁在附近?”花楹绷紧了身体,驱走了正在她的身边扑棱着翅膀的几只傻鸟。她又不认识它们,干嘛这么亲密。
她原本只是希望暗处的人能开诚布公地好好谈谈,未想,前方的暗巷真的走出一个壮硕的人影。
“你……你怎么在这?”花楹有些惊讶,对于阿尔旅馆背后最坚实的靠山、这个平日基本碰不上的男人,她并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里和他撞见。
嘟噜背上捆着一摞柴,走也不是站也不是,看起来比她还惊讶,“刚和黑市商人买了点东西……”
“……那你这是打算回去了吗?”
嘟噜点了点头。
花楹犹豫了一会:“一起走吗?”
嘟噜迟疑良久,终是点头应道:“嗯……”
花楹和嘟噜并肩走着,有些沉默,有些尴尬,他觉得尴尬,让她也觉得尴尬。气氛是会传染的。
这条路也是民工团里正在规划修整的一块地,只不过尚未完工。走着走着总会踩到硌脚的碎砖石子。
“小心!”
路过一处堆着石块的高脚架时,花楹刚听到头顶传来奇怪的响动,就被嘟噜拉开了。
花楹一看,自己刚刚站的地方已被密匝匝的石块堆满。
这是一处尚在修葺的围墙,近日即将竣工,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工人的态度才会变得马马虎虎,连高脚架上隐藏的风险都没有注意。
花楹向嘟噜真诚道谢:“谢谢你。”
这人真是细心,这么快就觉察到了头顶摇摇欲坠的危险。
“没事。”嘟噜皱眉盯着一地乱石,“看来在这方面乌丹还是有必要做好强调啊……”
“走吧,阿尔应该在等着我们回去。”嘟噜将高脚架上装着石块的袋子都搬到地面后,便回头叫了声花楹。
“啊……哦。”花楹跟了上去。
方才那一番互动似乎无形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斜阳烧得行云滚红,暮色之光随风摇摇落入地面,让人感到一种日光将熄夜幕将至的凉爽。
染着光的房屋沿着砖红小道排排站着,再往前就可以看到阿尔那间小小的旅馆了。
“这些天过得怎么样?”嘟噜最先开口。
“挺好的。乌丹是个好地方。”新修的水渠附近有不少人在抱着瓶罐聊天笑谈,花楹看着,心底也开心了不少,“不仅这个地方好,你们也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那你是不想走了吗?”嘟噜问。
“走还是要走的……”花楹略有羞涩地大言不惭道:“万一我会碰上更好的地方呢?”
嘟噜闻言一笑:“呵呵,没错,更好的地方需要自己去寻找……只不过,当你得到你想要的,就会失去一些你不想失去的。”
嘟噜凶悍的脸上露出了类似追缅的神色,这是一种她难以形容的古怪、却极其温和的表情。她听到他这么说:“释怀也许需要很多年,伤疤也许需要一生去疗愈,好在我并不缺这点时间……从威尼斯利亚走到乌丹,从奴隶变成一名士兵,我经历过的事足以让我去参透这些道理了。”
花楹不由打量着嘟噜。不知是此刻何种风景勾起了他追忆往事的神思,身旁的这个人扛着柴,逆着光,几点风霜缠在耳边,背后的光粒溅落在肩上。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身影坚毅,或许坚毅之下还有着无可撼动的心神。
她问:“你的伤疤已经不疼了吗?”
“嗯,不疼了。”嘟噜低头看着这个少女,湛蓝的眼,墨色的发,复上橘色的光,一如当年赤诚如火。而他已不复当年。
“原本以为我再次面对你时会生出不太好的念头,没想到是我庸人自扰了。”花楹不明白这个再次的意思,但嘟噜又继续道:“离开这吧,你在这找不到答案。”
老实说,花楹不喜欢被别人摸头,自己已经长得够高了,但嘟噜比她更高。
“我在漂泊中找到了新的目标,希望你也能。这是来自过去的我的寄愿。”最后嘟噜无声说了一句什么,似乎是一个人名字。
不知他透过她看到了哪位故人的影子呢?
沉吟良久,她一脸笃定地接下了祝愿:“当然,我会找到世界上最好的目标!”
不会太久的,她有这种预感。毕竟她现在就在了解这个世界不是么?
一岁之短,就像煌国内待过的四季,一岁之长,就像庭院里永不凋零的花楹。
她会在短暂的时间里,找到永恒的目标。
“喂——你们在那傻站着干什么!”两人齐齐转头,看到旅馆二楼开了一个小窗,里面探出一个正在咆哮的小脑袋,“我等你们等得够久的了!快点回来吃晚饭!再不吃就凉了!!”
“噢,还忘了向你道谢。”嘟噜望着不远处楼上的阿尔,想到了什么,挠着头道:“谢谢你救了阿尔,他是早熟的孩子,可因为惦记着我的病,才会做出那种莽撞的事……”
花楹推着嘟噜:“行了快去吃饭吧。”阿尔正拿着颠勺瞪着他们呢。
晚风惬意,花楹想着最后一餐该是什么样的,自己下一站又该去哪个城市时,那几只阴魂不散的白鸟于她耳边开口,里边传来耳熟又神秘的沉沉笑音:
“去巴尔巴德吧。从巴尔巴德坐船往南走,你会看到世界上最美丽的国家。”
“或许你还会在巴尔巴德之内,幸运邂逅一位世界上最美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