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2/2）

“我很抱歉。”

女神虽然是真心实意地道歉，可千万年来刻入骨髓的冷淡却让她的语气听起来没多少歉意，反而有一种不问世故的漠然。

赫尔加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一想到居然有什么东西寄生在她的灵魂里并随时有可能影响着她，她心有惴惴：“我被你不问意愿地强行召唤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是你可以随意操控的容器么？”

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东西？

“我不会操控你。”女神仍是用那张冷心冷情的脸，向她解释着，好像她只有这个表情，“你在这个世界做什么，我都不会去干涉。因为这有违我的统世之道。”

“我向你保证，等我恢复力量，我会将你送回原来的世界。”事实证明，女神的冷静还是能浇灭剧烈的情绪波动的，她的眼神如同一捧冰凉的泉水，令赫尔加心头的怒火稍微被平息了些，“到时，你在这所耗的时间，我会一分不少地还给你。”

“……为什么不让你的原身出来解释？”赫尔加问。

“我的原身现在比我这个残影还要脆弱，她没有力量和你产生直接的交流。”

“那你恢复力量后，是要返回原来的世界吗？”

“不，不可能会有比我更强的异界力量送我回去了。我只能选择成为这个世界的神。”女神淡淡地说，“即使再也回不去那个世界，可这里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有人类存在的地方，对我来说都一样。”

赫尔加沉默良久，问：“你既然已经失败了，为什么不试着做一个人类呢？”

“因为我是命运之神。我无法忍受这个世界荒唐的命运轨迹。”女神字句清晰陈述道，“我生来便是神。”

因为她是神，千年万年的漫长岁月于她而言已成一个守护的过程，她看尽繁华，人类的兴衰与时代的更叠已成她目光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也只有神明才会习惯了无尽的时间，并在无尽当中洞彻了寿命短暂的人类所不能领悟的永恒真理。除非扼杀她的神性，否则她永远成不了人类。

闻言，赫尔加没有说话。女神看着赫尔加，她在等待着眼前人的答复。

“……你告诉我这些事又有什么用，这分明没得选啊。”赫尔加轻轻呼出一口气，即使内心想再多给这个女神几分怒火，却怎么也提不起劲来。

她无奈道：“你该庆幸你抹去了我的记忆，要不然我或许会因为想要迫切回到原来的世界而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哎，算了算了，反正都这样了。能得知我的来历，差不多也够了。”

说实话，知道她的来历后，她对这个世界的认同反而更深了。但这么说出来，好像会背叛前世，虽然她目前还是没能想起前世重要的记忆……要是辛在「过去」的幻境里，能看到点她的前世就好了。让人纠结啊。

“所以，你的目的是要成为这里的神么……”她望着坐在高处的女神，“帮你恢复力量，就可以了么？”

“你什么都不必做，我的事我会自己完成。”女神的态度让她捉摸不透，“你不会受到任何束缚，你会在这个世界里得到最大限度的自由生活。”

几句话叠成一段神明的允诺，赫尔加还是觉得奇怪。这个女神明明在梦里对那些高位存在那么愤怒，而且现在还失去了所有力量，现在却说不需要她的帮助？那她这个「容器」的意义何在？

……感觉这个神好像还隐瞒了什么。

算了，既然这个女神在她身体里，那她总有一天能找出答案。

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她觉得这个神应该是没有恶意的，而且……赫尔加想，见到这个神的时候，她突然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一种想要亲近的冲动。

就像……就像她们是家人一样。

想到这，赫尔加赶紧把这个想法甩出脑海。

尽管前世之事让人纠结，但她还是得承认，在这个世界待的这些年、这一路的奇遇，大片的时间与羁绊堆叠，让她深深爱上了这个世界——她已经认同了作为“赫尔加”的自己。

也许，她已经舍不得脱离“赫尔加”这个名字了。

“你能保证不会继续影响我的意志吗？如果能的话，我可以尽量忽视你的存在……”她自说自话，没给女神说话的机会，“噢对了，你可以叫我赫尔加，现在的我是‘赫尔加’。别想太多，这个身份不是你赋予我的，而是我在这个世界遇见的每一个人。”

脑海中闪过那一副副熟悉的面孔，她脸上不禁带了一丝笑意：“能被所遇所珍视之人直呼‘赫尔加’这个名字，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所以，如果你向我讲述这一切是为了得到我的谅解，那我愿意给你。”

她其实还是有些感谢女神能让她来到这的。

女神平静无波的脸上露出了讶然的神色，而这个神明也因为自己僵硬的面部肌肉出现变化而恍然摸了摸脸。望着她这一动作，赫尔加的心中最后一份怒气也奇异地消弭了。

算了，你长得好看，就原谅你了。

“那么，该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了，可以送我出去了吗？女神大人。”辛还在外边等着她呢。

至于女神所提到的那一堆事……因为牵涉到了这个世界更加深层的东西，她不敢保证自己会置身事外，但目前她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所以还是先让女神操心去吧。

“赫尔加……赫尔加。”女神眼底露出了难得的笑意，连续叫了两声她的名字，“谢谢你。”

“客气啦。不过基于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原谅我无法再对你使用敬语。”赫尔加摆了摆手，想到了什么，“对了，你在迷宫里弄的那些试炼……那些莫名其妙的幻境，那些丝线，是你故意让我看的？”

“这个迷宫试炼的规则是我定下的，可你所看见的一切，却都是在按照着迷宫的法则在运作着，我没有去操控什么。”想了想，女神还是补充了一句：“不过我的确使出了一些手段加速了你攻略的进程……”

“过去、现在以及未来——这三者呈现出来的景象是依据你的内心来变幻的。你所属意的人或物、过去或者未来，也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告诉你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是我用成千上万的鲁夫打造了这一个迷宫。只不过它们都被我定下的规则束缚着，无法被你和命运之子使用而已。不过，或许也会有鲁夫突破规则意志也说不定。”

听到这长篇大论的解释，赫尔加再度震惊了。

原来那些光点所呈现的，是她一直想知道的答案吗？那为什么三次都向她展现了辛的幻境……还有在「未来」里遇见的那个人，他也是真的吗？

——答案已经很明显。

“这是个符合你期望的世界，对吗？”女神问道。

——当然。

这是一个令人产生无限遐想的宏大世界，有许多未知的事物在等待她的探索，也有一个光明的图景在等待她与伙伴们一起去开辟。

「一想到这个世界充满各种未知的事物，我就觉得……」

——万分期待啊！！

赫尔加心底的呐喊与记忆中某个少年的明朗笑音重叠起来。

“那就善用我给你的力量吧，赫尔加。”女神从她斗志昂扬的脸上看到了答案。

“你的这副躯壳是我的「创造」，而非这个世界的「创造」。也就是说，你可以突破这个世界的意志，没有任何规则能束缚你。这，也算是我对你的补偿吧。”

“也就是说……等我熟练掌握了魔法，是不是就可以给辛创造更多的可能性？”她的眼睛渐渐亮起了光。

“只要你通识这个世界的魔法构成原理。这个世界的高阶魔法并不看重魔力的充沛程度，而是魔法式的合成与运用。”然后，提到命运之子，女神语气一顿，语气明显又变回了最初的冷淡：“赫尔加，不要和命运之子产生过多的牵涉。那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我有自己的判断。”她不假思索道。

“他的身上有着可以牵系世界命脉的力量，会把你也卷进去。”女神神情凝肃，“那里面不只有光明，还有死亡。”

赫尔加不置可否，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你就叫命运之神吗？你应该有名字吧？”

“……很久以前，他们都叫我诺伦。”被问及名字，女神罕见地愣了半晌，才回答她的问题。

“那我也叫你诺伦好了，女神女神叫着怪别扭的。”谈了这么久，赫尔加无法再将这个神明作为什么尊敬的存在了。

她试着叫了一声。

“那么……你好，诺伦？”

女孩的话语，让这位孤高的神祇心底蓦然动了一下。

「那我就直接叫你诺伦啦，命运女神。」

「成为人类不好吗？当神这件事你就别太执着了，和我们一起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吧！」

「会有人继承我的遗志的，诺伦。」

神依然是神，即使内心已被来自千年以前的记忆动摇，但她仍然可以保持神的姿态。诺伦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了赫尔加可以直呼她的名讳。然后，衣袖一挥，连告别也无便将赫尔加送离了此处空间。

天门再度开启，赫尔加眼睁睁看着自己离时钟之上的神祇越来越远，接着被一阵像是风一样的东西推出了这道光怪陆离的大门。

当想见之人离开之后，诺伦依然在王座上驻留，等待这座使命已达的幻境迷宫消失，等待她这道分身残影的消逝。终有一天，她的本体会回归于真实的星海，幻境不止是幻境。

万千星辰寂然，皓月涌动着万年不变的冰冷的光——她因人类的信仰诞生在这里，当人类彻底遗忘了她的存在，这里也终将成为她的埋骨之地。

成为人类……真是一件令她无法理解的事。

“我做了这么多去阻止这件事，结果命运的源流还是不可避免地让他们相遇了吗……”

“所罗门，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古老的御座上，神发出了喟叹。

……

“过往非虚，现下非实，

明日终成昨日，命运丝线由己交织，

唯有游离三界，方可勘破命理玄机。

跨越生死，循以指引，

真理消减，假相永存，

穿过天门，绕以星云，

御座之上，洪钟待鸣。

……”

赫尔加能感觉到自己的躯壳在不断上升再下沉，她穿过星云月海，又穿过时间长河，她在渐渐脱离这里，她在不断穿梭、穿回那个有辛巴德的世界。

那鼎时钟撞击宇宙洪荒的声音依然在她耳边震荡着。那个声音引领她来到了这个世界，最终她也应回到这个世界。

她知道自己在赶赴一场梦境，一个美好又真实的梦境。女神诺伦告诉了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真相，可她从不觉得这里的一切是虚假的，相反，她很幸运能成为这个玄奇壮阔的世界一员。

「要快点醒来哦，我的赫尔加。」

赫尔加缓缓闭上了眼，有一个极其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细语着。

「不，我才舍不得醒来呢。」

她想起了在闭上眼睛之时，最后那刻被她视线捕捉到的银光。

那是一根银白的丝线，亮的发光，它没有连在手腕上，也没有像某人所说连在了脖颈甚至腰间。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她没有看错的话。

——那根银线顺着她的心口，系在了另一个少年的心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