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绥安的小手捧着热乎乎的烤饼,那滚烫的温度透过油纸传到掌心,驱散了指尖的冰凉,也稍稍熨帖了心头的酸涩。她小心地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在齿间碎裂,内里是松软温热的面瓤,带着麦香和淡淡的咸味,瞬间温暖了有些发凉的胃腹。
“好吃!”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小脸上终于有了血色。
“那当然!”苏景曜自己也拿起一个,大口咬下,“你是不知道,当年在落鹰峡……”他顿了顿,瞥了一眼窗外风雪中那个小小的身影,话锋一转,“……嘿!反正有热乎的吃就是福气!”
绥安吃着烤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飘向窗外。那小内侍终于铲完了台阶上的雪,抱着铁锹,缩着脖子,快步跑向远处的回廊,身影很快消失在漫天风雪中。她的小嘴慢慢停止了咀嚼,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中翻涌。暖炉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她手中温热的烤饼,也映照着窗外那片无情的冰寒。一个念头,如同破冰而出的嫩芽,带着一丝莽撞的暖意,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她放下还剩一半的烤饼,小脸转向父皇的方向。昭永顺帝不知何时已放下朱砂笔,深邃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沉静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力量。
“父皇,”绥安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尝试性的、却无比郑重的勇气,“儿臣……儿臣想……”
她的小手指了指窗外,又指了指自己手中温热的烤饼,最后指向寝殿角落里那个散发着融融暖意的铜炉。
“儿臣想……能不能……在宫里……在那些当差的人多的地方……也放上这样的暖炉?”她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却清晰地描绘出一个带着温度的愿景,“不用很大……小小的……能让他们……冷了的时候……也能烤烤手……喝口热水……就像……就像绥安现在这样?”
她的目光扫过矮几上摊开的《工部营造法式》,小眉头又蹙了起来,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或者……或者像搭积木一样……在宫墙的背风处……搭一些小小的……能挡风的……暖屋?里面放上炭盆……让巡夜的侍卫哥哥们……还有像刚才那样扫雪的内侍们……累了冷了……也能进去暖和暖和?”
寝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暖炉的火光跳跃着,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窗外,寒风卷着雪沫,更加猛烈地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抗议这突如其来的、不合时宜的暖意。
苏楚歆看着女儿清澈眼眸里那份纯粹的、不染尘埃的关怀,心头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酸楚。苏景曜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怔怔地看着妹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震动。
昭永顺帝深邃的目光落在女儿那张带着期待和一丝忐忑的小脸上。那目光里,审视与考量早已褪尽,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大地般厚重的赞许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动容。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那紧抿的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无声地漾开,最终化作一个清晰而温和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穿透风雪的暖意。
“善。”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如同洪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落在每个人心上,甚至盖过了窗外的风雪呼啸,“此议,甚善。心系微末,体恤疾苦,于细微处见大仁。安儿,此乃真正的……帝王胸怀。”
绥安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随即又褪去血色,只剩下一种巨大的、近乎眩晕的喜悦和难以置信的激动!父皇说……“甚善”!说这是……“帝王胸怀”!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才没让那滚烫的液体滑落。她的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谢……谢父皇!”
苏楚歆的眼圈也红了,她伸出手,将女儿轻轻揽入怀中,声音温柔而骄傲:“安儿真棒。”
苏景曜猛地一拍大腿,声音爽朗得几乎要掀翻屋顶:“好!这主意太好了!暖屋!就该有暖屋!赶明儿哥哥亲自带人去搭!保管让咱们宫里的人,再冷的冬天也有个暖和地儿歇脚!”
暖炉的火光跳跃着,将寝殿映照得温暖而明亮。绥安靠在母后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父皇落在她身上那带着温度的目光,听着哥哥爽朗的笑声。窗外,深冬的风雪依旧肆虐,呼啸着掠过光秃的枝桠,卷起漫天雪沫,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冻结。但殿内,那份沉甸甸的“江山之重”,此刻仿佛被一种更加温暖、更加坚韧的力量包裹着——那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宏图伟业,而是俯下身,试图为风雪中每一个微小的身影,点燃一盏名为“暖屋”的灯火。这灯火虽小,却足以照亮人心深处最朴素的渴望,也足以在这冰封的深冬里,孕育出名为“仁政”的、足以融化冰雪的春天。
深冬的雪,终于显露出疲态。铅灰色的天幕裂开一道缝隙,惨淡的日头挣扎着洒下几缕微光,落在安宁宫庭院里那几株被积雪压弯的梧桐枝桠上。冰凌垂挂,折射出冰冷的寒芒,却也映照出几分即将消融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