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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绥安穿着厚厚的胭脂红锦缎袄裙,领口和袖口镶着蓬松的银狐毛,衬得小脸愈发莹白。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矮几前看书,而是裹着厚厚的锦被,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小脸有些恹恹的,鼻尖微微泛红,大眼睛里少了些往日的灵动,带着一丝病后的倦怠。她手里捧着一本摊开的《北境风物志》,目光却有些飘忽,落在窗外那片被冰雪覆盖的、死寂的庭院。
“安儿,”苏楚歆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枣茶走过来,声音温柔,“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昭绥安回过神,接过碗,小口啜饮着。辛辣的姜味混合着红枣的甜香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她放下碗,小手指了指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树枝上挂着的冰凌:“母后,北境的冬天……是不是比这里还冷?雪……是不是更大?”
苏楚歆顺着她的指尖望去,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嗯,北境苦寒,风雪更大。落鹰峡那边,雪深能没过马腹呢。”
昭绥安的小眉头微微蹙起,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风物志》上。书页翻在描绘戍边将士的一页——简陋的土黄色城墙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几个穿着厚重皮袄、裹得严严实实的士兵在风雪中艰难跋涉,画风粗犷,却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她的小手下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指尖冰凉。
“那……将士们……会不会很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曜哥哥……还有明渊哥哥以前……在那么冷的地方……”
苏楚歆轻轻握住女儿冰凉的小手,试图传递一些温暖:“边关将士,自是辛苦。不过朝廷每年都会调拨厚实的棉衣皮裘,炭火粮草,尽力保障他们御寒。”
“真的够吗?”昭绥安仰起小脸,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执拗的探究,“书上说,北境的风像刀子一样,能割破皮袄……雪那么大,路都封了,粮草……会不会送不到?”
苏楚歆一时语塞。女儿的问题,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北境寒冬最残酷的现实。她看着女儿眼中那份清晰的担忧和刨根问底的执着,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是欣慰,也是沉重。
就在这时,殿门被猛地推开,一股凛冽的寒气裹挟着雪花卷了进来!苏景曜大步流星地跨入,玄青色的大氅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肩头甚至结了一层薄冰。他摘下沾满雪花的皮帽,用力跺了跺脚,带起一阵雪雾。
“嚯!冻死小爷了!”他一边搓着冻得通红的手,一边龇牙咧嘴地抱怨,“这鬼天气,比落鹰峡还邪乎!”他抬眼看到软榻上的昭绥安,立刻换上爽朗的笑容,几步凑过去,“哟!我们小公主今天精神头不错啊!看什么呢?”
他瞥见昭绥安手里的《北境风物志》,又看到她微蹙的眉头,立刻明白了什么。他嘿嘿一笑,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外面还裹着一层厚厚的棉布:“猜猜哥哥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保证比蜜薯干还暖和!”
油纸包打开,一股浓郁的、带着油脂焦香和麦粉甜香的热气扑面而来!里面是几个烤得金黄酥脆、还冒着丝丝热气的——烤饼!饼面上撒着芝麻,边缘微微焦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刚出炉的!西市老张头家的烤饼!顶风冒雪排了好长的队才抢到!”苏景曜得意地拿起一个,塞到昭绥安手里,“快尝尝!趁热!吃了保管浑身暖和!”
昭绥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小手捧着热乎乎的烤饼,那滚烫的温度透过油纸传到掌心,驱散了指尖的冰凉。她小心地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在齿间碎裂,内里是松软温热的面瓤,带着麦香和淡淡的咸味,瞬间熨帖了有些发凉的胃腹。
“好吃!”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小脸上终于有了血色。
“那当然!”苏景曜自己也拿起一个,大口咬下,含糊不清地说,“你是不知道,当年在落鹰峡,大雪封山,补给断了半个月!就靠怀里揣着几块冻得跟石头似的烤饼硬撑!那滋味……”他咂咂嘴,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嘿!啃一口,牙都快崩掉了!可就是那硬邦邦的饼子,救了多少兄弟的命!”
昭绥安捧着烤饼的手微微一顿,小脸上的满足褪去,又浮起一丝担忧:“曜哥哥……你们那时候……是不是很冷?很饿?”
苏景曜看着妹妹清澈眼眸里的关切,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随即又扬起,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嗨!都过去了!冷是冷,饿是饿,可咱大晟的将士,骨头硬着呢!再说了,”他指了指昭绥安手里的饼,“现在不是有热乎的吃了嘛!快吃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昭绥安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着热乎乎的烤饼。那温暖从舌尖蔓延到四肢百骸,可苏景曜那句“冻得跟石头似的烤饼”和“救了多少兄弟的命”,却像冰锥,刺进了她的心底。她抬起头,目光穿过温暖的寝殿,仿佛看到了风雪肆虐的落鹰峡,看到了那些在严寒中啃着冻饼、艰难跋涉的身影。
窗边书案后,昭永顺帝放下手中的朱砂笔。他刚刚批阅完一份关于北境棉衣调拨的奏折,朱批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听到儿女的对话,他深邃的目光越过书案,落在昭绥安捧着烤饼、小脸上交织着满足与忧虑的复杂神情上。那目光里,不再是单纯的审视,而是沉淀着一种深沉的、如同大地般厚重的欣慰与期许。他没有说话,只是那紧抿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昭绥安吃完烤饼,小嘴沾着油光。她将油纸仔细叠好,放在矮几上,然后拿起那本《北境风物志》,翻到描绘戍边将士的那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