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 这一次,她终于看到了一……(2/2)
梦里:
与世无争的蓬莱岛被人围攻,金丹尽废的她眦目欲裂,从小学的十八般武艺,在那一刻却都化作了虚无。
梦里,蓬莱被吞没的时候,她甚至都握不住手里的坎天剑。
就连最讨嫌的越蓬盛都比她有用,那人嘴里喊着嘶嘶呀呀的咒,跳着可笑的舞,两脚跟螃蟹一样左右挪动,然后就毅然投入了战场,让刀剑把他的肺腑撕成碎片。
这碎片化作火海,又随着咒舞带走了一波人。
噩梦的最后,是越蓬盛被刀剑劈成两半前,轻蔑地回头看着她。
那个眼神是在说:
早知你如此废物,合该我当蓬莱大师兄。
梦里,青度袖间用云锦绣出来的镇魂兽,微微发烫,浑圆的兽眼正对着她。
是无声的嘲笑。
但是青度记得的,青度分明记得的,在继任典礼上她看着这兽眼的时候。
心里只有欢喜。
彼时镇魂兽笨重的嘶嚎声顺着风划过青度的耳畔,她心里想,再没有比这还映景的伴乐了。
青度心里想,现在自己是蓬莱的大师姐了。
她要向过往的前辈们学习,为蓬莱生,为蓬莱死,宗门的荣誉就是她的加冕——
年轻的姑娘信誓旦旦,她绝不会变成第二个容有衡。
现在呢。
小师叔李千斛一步一步靠近,虚假幻化出的左手逐渐变作虚无,将完美假像背后最真实的伤疤裸露给青度瞧。
大风吹过,最外层的披帛从李千斛肩上滑下,光洁的半背上都是火烧过的痕迹,在绛色的衬布下格外突兀。
这一切都在提醒着别人,这玉一样的美人,曾经历过一场可怕的劫难。
李千斛的声音愈来愈低,也愈来愈冷,像凝了冰的水雾:“让位,你还真的想的出来,昏了头了。”
“亏师姐还夸过你稳重,大风大浪不变色,她哪里知道,你只是疯在了后面罢了。”
“你要伤谁的心,若要我们的命,说一句给你也就是了。”
“你可知幻海天为何提前开启,不,你不知道,你关心的只有自己废了的金丹,你自怨自艾,青度,你难道是头一次知道努力并不绝对有用么,不,只是这一次,幸运的不是你。”
青度口中爆发出啊的一声咆哮。
乌黑的长发在刚刚的鞭下不知道何时已经散开了,长发之下,青度小兽一样盯着李千斛,说:“你懂什么?”
你怎么会懂我的痛苦。
明明我已经足够倒霉忍让了,为什么不能让我一个人清净。
为什么一定要逼我。
被青度怒视的李千斛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微翘。
我懂什么?
我曾经亲手杀过我的夫君,他在我的掌下渐渐挣扎治了呼吸,这样的痛苦,不够么。
但李千斛还是咽住了这句话。
青度自幼父母双亡,拿人间感情来与她共情,未免太过不讲理。
李千斛干脆地收了灵气鞭子,发出三声外露的笑音——很少能在天下第一美人这儿听到这样刻意的笑。
好像这样的笑,就是特意笑给青度看的一样。
即将跑出院门的青度,在这样的笑下脚步不自觉地放缓。
她听见师叔声音发冷。
李千斛说:“你要跑去哪里?跑去你师父那里告我的状,还是去跟道祖说我对你动用私刑,又或者找邹娥皇...忘了,你这个胆小鬼根本不敢找她,你敢看她的眼睛么,你敢听她失望的叹息么。”
“我猜猜,你多半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浑浑噩噩放声大哭一下午,从此躲着我走。”
青度脚尖重重一顿。
“那你要我怎么办?”
前面几个字咬牙切齿,可惜坚持不到最后一个字落下,牙关就松了,泄出软弱的哭音。
李千斛想,倒底还是个孩子。
她在心里微微叹出了一口气。
“我要你怎么办,我能要你怎么办,你在蓬莱这么多年长大,可曾见过蓬莱逼你,或是逼别人半步...要让你立起来的,不是这岛门。”
李千斛把声音放软。
“是我们,从小见你长大的一群人。”
“师姐那日跟我说,你已经很好了,是蓬莱的种,从你那回来后,又叮嘱我,让我不要刺激你。”
李千斛:“可是我和你是一类人。”
“现在人人听到我的名字都说我是天下第一美人,但是青度,你大约听过,我遭过一场天火,我身上的疤痕就是为此而来。”
“你以为我要拿区区一场火,和你的废丹之痛作比较么?”
“不。”
“我本可以不经历这场火的,你师伯把我保护的很好,她带我毫发无损地穿过火海,但是没防住我最后扑进了那片废墟里。”
什么?
青度转回身,神色震惊不似作伪。
李千斛身上的疤痕不曾是个秘密,但听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往自残方面想。
因为在众人的印象里,李千斛这类的美人,机敏,审时度利,从被杀者成为杀夫证道者,她该是强大的,内心坚韧的,怎么会有飞蛾扑火的不理智之举。
“因为那一日,我只想死,不想活。”
“因为在那一刻,我以为这场火海,就该是我的归宿。”
这世上哪有人是生来强大。
李千斛朝青度走过去,把滑落臂膀的披帛轻轻扯起,微微笑道:“可是我最后还是活了下来。”
“青度,我曾经就是你,觉得自己的人生糟糕透了,所以面对师姐...你邹师伯向我伸出的那只手,我只想逃,我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一份好,我觉得火海才是我的归宿。”
“现在呢?”青度抖着声音问。
云雾中,几度光束打在美人的半张脸上,李千斛轻声说:“现在?现在既然她想拉你出来,你最该做的不是惶恐,不是让位,而是用你最擅长的百倍努力,告诉那些笑邹娥皇蠢的人,她的选择没有错。”
“青度,我信你。”
云雾聚在这座岛上,烈阳不知何时消匿。
厚重的云层慢慢堆积出雨的湿意,压在邹娥皇的肩头,她端着熬好的灵食,立在青度小院外,将这些动静听了个清清楚楚。
该推门么?
邹娥皇想,再等等,她想听见青度的回答。
就算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就算青度仍要退任,放下这镇魂兽的认可,那也好,这个孩子几经生死,也该休息休息了,说到底还年轻,大家想的路未必适合这年轻的孩子,就算...
邹娥皇鼓动的心慢慢在这几个就算里平息。
“啪嗒”一声,柴门大开。
青度阴沉着脸,对着身后的李千斛道:“信我做什么?”
青度目不斜视地路过端着灵食的邹娥皇,发丝乱飞,裤袜只穿了一只,就气势汹汹地走向了岔路口。
“师姐,你来啦。”
李千斛按住邹娥皇的肩,笑眯眯地望向青度。
“两条岔路口,一条上岛瀑布磨心场,一条下岛凡人路...”
“你觉得,师侄会选哪一条?”
邹娥皇没说话,她的眼珠极速地缩小,瞳孔里映着的那个人,在交叉的路口左右盘旋。
然后,湿土粘湿那姑娘的半个裤袜,身影淹没在雨雾里,极其欠揍的少年声从道上传来。
越蓬盛:“青度,你总算从龟壳里爬出来了,看方向要去瀑布磨心么,我赌这次我能比你多挺半刻钟——”
青度:“滚。”
而柴门大开的院口,李千斛听到了泪水划过眼角跌落泥地的声音,她侧头一觑,只见师姐不知何时已经哭了。
邹娥皇不爱哭。
她曾经很爱哭,但是来到了这样的修真界后,慢慢地变得不爱哭了,被何春生打的遍体鳞伤的时候,她没有掉泪,被人背叛的时候,她也没有回头。
但是她为青度哭了两次。
上一次,她看见了命运的无情。
而这次,邹娥皇看见的是,一万里的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