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2/2)
云雾散去,那张熟悉的面容也随之显现,他似是若有所感,擡起了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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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抚桑山的第一夜,林丹卿望着屋外驻守的渊军,眉头不动声色地一皱。
看守的人光在明面上已经有这么多,何况是暗地里的呢?
“我想去见……”
迈出门槛的一瞬间,不出意外被拦住了,林丹卿抿唇,神色是明显的不悦,她瞥眼看向阻拦她的渊军,可还等她说完,那人便开口将她打断。
“抱歉,林大人,护法有令,不得随意走动。”
林丹卿轻笑,眸底是隐隐的怒色:“我随意吗?”
“抱歉,林大人……”
可渊军依旧一板一眼地说着。
“好啦好啦,小丹卿,夜深了,就要好好休息,睡得太晚可不好。”
常终圩的声音从暗处传来,随着女人面容逐渐显现,林丹卿再度蹙起了眉。
看出了她的心思,常终圩笑了声。
“我这是例外,别紧张,小丹卿,在这个世上,我最不会背叛桑绘,任何人都会背叛她,我不会。”
说罢,她拍了拍渊军的肩膀,眉眼笑意明媚。
“晚安,小丹卿。”
林丹卿直勾勾看着常终圩,半晌,她缓缓转身,关上了房门。
常终圩望着屋内灯火终歇,她才将手从渊军肩头放下,转身离去,重新融入那片昏暗。
桑绘的寝殿内,灯火通明。
常终圩靠在桌旁,随手掰开一颗橘子,酸甜的口感弥漫唇齿。
“微生徽说,最后的井宿也已经同意了,她们预备就这几天,引动星宿围杀阵了。”
星宿围杀虽早已悄声设下了,可引动阵法需要所有在位星宿一致同意后,注入各自源力。
抚桑的利益与早已分割的弟子,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井宿的同意是意料之中。
“需要我做什么吗?”
隐隐的光线下,傅绪州脸庞铺上一层模糊的光晕,他静静注视着桑绘,即便开口,目光也依旧停留在桑绘身上,好像这个世界不过只有眼前一人。
常终圩咽下最后一口橘子。
“照顾好桑绘,等她醒来。”
傅绪州敛眸,替桑绘掖了掖被角,将她颤动的手指遮下,接着以不轻不重的声音回道。
“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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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破晓前,天际一片昏暗,夜幕沉沉,雾霭漫山,挥之不去的血腥气萦绕抚桑山。
桑霁提着灯,脚步声逼近,他缓缓转身,继而轻笑一声。
“桑绘,好久不见。”
桑绘低咳了两声,拢紧外衫,眉宇宁静。
“好久不见,兄长。”
桑霁颔首,接着转身随意坐在了亭子里的木凳。
“坐会吧。”
桑绘从善如流坐下。
“抱歉,我向来不是一个称职的兄长。”
明灯被随意放到一侧,桑霁腰背稍弯,似有疲倦,他从袖口掏出油纸包裹的糕点,侧眸递给桑绘。
桑绘眉宇懒散,随意瞥了眼,笑道。
“兄长,我早就不爱吃了。”
桑霁敛眸,睫羽轻颤,而后似是附和地笑出了声,带着若有若无的感慨,他叹了口气。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才到我的腰间,小小的人,看着明明那么乖,实则一肚子坏水。”
桑绘毫不客气回应:“那还不是和兄长学的。”
桑霁也笑了。
“第一次见也是我的错了?”
桑绘笑笑,没说话。
于是,气氛沉寂下来,只留下呜咽的风尚在空中徘徊,冷不丁地,桑绘突然开口。
“空明心是你派过去的?”
桑霁挑眉,面容似是没听懂:“什么空明心?”
桑绘嗤笑了声,吐槽道:“兄长还真是装都不装一下。”
明明想装的时候,谁都能骗过去,非要用这种拙劣的手法在她面前演绎,也不知桑霁这种算什么样的心思。
得了答案,桑绘也不再追问,她晃悠了下脚,忽地想起方才听常终圩说起过的,头也没擡地朝桑霁发问道。
“星宿围杀你知道吗?”
桑霁颔首,眉宇平静笃定,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从容,似乎万物都尽在把握。
“知道,不过是几个妄图踩着四洲掌握修仙界的蠢货设的阵法,我从继承洲主之位那天就知道了,不过,想杀我的人很多,能真正走到我面前的人很少,他们还不配杀我。”
桑绘轻“哼”了声,没说话,低头,脚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悠着。
不知为何,今夜的桑霁倾诉欲格外强烈,他眸底笑意明显,嗓音好似再普通不过的兄妹闲话。
“其实,我有时真的很佩服你,毕竟,活下来可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啊。”
桑绘敛眸。
的确很不容易。
判离抚桑,被挂在悬赏单上,整日里不仅要想着如何吃喝,还得时刻防着路上的人随时来一刀。
她饮过最污浊的泥水,吃过狗都不要的饭菜。
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在天道的嘲弄下活着。
想到这,她又捂住唇低咳起来。
和天道命生的战斗,虽算不得赢,但也算不得输。
她将祂重创,也因此神魂受伤。
“我有次去找你,前一刻还看你帮着那妇人搬东西,下一刻,她便抽出了法器,呵,谁知道,你比她更快,她还没反应过来,便倒在了血泊,那时我就在想……”
“撤了追杀令?”
桑霁笑着摇头:“不,是一定要杀了你。”
她时刻提防着,时刻预备着,只要予她时机,她一定会把他的头吊起来的。
桑霁对此,有着无比清晰的认知。
她是无数次轮回的变因。
有着最锋利的剑。
得杀。
但当他见到那个乖乖坐在石阶努力擡头仰望他的孩子时,他心底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如果这把剑能归自己就好了。
可惜,他不是个会养孩子的人,他更不会养桑绘。
这把剑,终究不属于桑霁。
听桑霁说着,桑绘也不由得想了片刻,道:“我记得有次你差点杀了我。”
桑霁歪头,想了会儿,侧眸笑道:“最后难道不是你杀了我吗?”
不知道是哪次了,他明明抓到了她,想带着她用来威胁傅绪州,不承想,她直接拉着他同归于尽了。
桑绘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桑霁笑着叹息:“好吧,是我错了。”
说到这,桑霁忽地转眸,眸中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桑绘,你要记得,这世上,能杀你的只有你自己。”
“我知道。”桑绘直起身子,“这点我比你知道的要早很久,兄长。”
桑霁轻笑:“是了,你该是比我聪明的。”
“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桑绘垂落的眼皮下,一双眸子冷淡,破晓的光不偏不倚落在她的发梢,她起身,融入光辉下,与昏暗中的桑霁,泾渭分明。
她顺着台阶一节一节而下。
冷风吹过桑霁的面颊,他垂眸,方意识到手中的糕点早已被他捏的细碎,他倏然起身。
“桑绘。”
桑绘回眸,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明灯随着桑霁的动作滚落地面,熄灭得无声无息,他站在暗处,微风夹杂着冷意将他的发在不经意拂起。
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桑霁望着桑绘,望着不远处那等候许久的墨绿长衫人,明光下,许多次的轮回重叠,那双回眸时厌恶冷淡恹恹的眼眸,终究消弭在此刻。
良久,桑霁轻笑着,宛若释然。
他举起手,轻轻挥了挥,声音随风飘落到桑绘耳旁。
“走吧。”
莫要回头。
桑绘。
莫要回头。
妹妹……
晨光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