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2/2)
这是双胞胎姐妹的第一次相见,也是唯一一次相见。
姐姐望见与自己模样无异的妹妹后,情难自已,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一把掀开了自己的红盖头,万分痛心地拥抱了她,两颗心脏彼此依靠着许久。
而妹妹此时还不懂这代表着什么,只觉得心里有一块空落落的地方在那一瞬间突然被什么填补上了。
“这是阿娘留给我们姐妹的簪子,当时费了好大的心神才送去了海底城下……”
叶语玫指着二人头饰中唯一显得寒酸的那两支。
“阿娘教会我爱与坚毅,现在姐姐也要教给你。”
与此同时,湛珩与另一位着红装的新郎官正在对月同饮。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进去吧。”
风绪点了点头,跟在湛珩的身后,一前一后进入了船舱,而那姐妹俩已经自己掀开了红盖头,妹妹安然地靠在姐姐的怀中。
叶语玫今日不似平常不施粉黛的模样,黛眉轻染,朱唇微点,两颊胭脂淡淡扫开,白皙剔透的皮肤中徒添一层妩媚的嫣红色,额头中央点上金灿灿的花钿。
风绪本就吃了酒处在微醺状态,望见这般娇媚的女子,也难免失了神。
“叶庭尧坚持对外宣称只有一个女儿,所以……委屈你了。”
湛珩的话是对叶语玫说的。
“今日你与风绪兄成亲,只能我们的见证下,还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不会。”
叶语玫娇羞地望了风绪一眼,边放下自己的红盖头,边垂眸对着湛珩道。
“湛珩公子,有劳了。”
于是,在湛珩的主持下,在天地玄月的见证下,风绪与叶语玫完成了所有仪式,如愿结为夫妻。
那一晚,风绪和叶语玫乘着湛珩提前准备好的小船,从另一个方向离开,消失在纷纷扰扰之中。
从此,大众视野之中,再无风绪与叶语玫二人,有的,不过是封阳镖局掌门夫人。
叶语瑰掸了掸身上沾染的灰尘,平淡的眼神中隐约间流露出些许厌弃。
她在这里降生,却被这里抛弃,仅存的些许记忆都是黑暗而薄情的,而她生命里遗落的光——
从未谋面却深爱着自己的母亲、仅有一面之缘却离奇死亡的姐姐、重塑自己人生却受人陷害生死不明的丈夫,也都因为他们的陨落而黯淡。
那些被湛珩捧在手心中疼惜的日子里,她可以完全无所顾忌地做自己,她不需要以掌门夫人的身份出席任何她厌恶的场合,不需要百般借口推脱掉不愿意做的事情。
湛珩理解她、尊重她,也尝试着设身处地分散她的痛楚。
成亲当晚,他望着自己的颤抖与恐惧,只是轻握着她的手,什么也没做。
“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的,小叶子。”
叶语瑰垂眸良久,才抖着唇询问他。
“你也是这样唤姐姐的吗?在世人眼中,我和姐t姐,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怎会无异?”
湛珩瞬间觉察到她的小心翼翼,歪着头迎向她垂下的眼眸,柔声道。
“你是叶语瑰,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是我想要长久守护的女孩……你和你姐姐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而我的心上人,唯你而已——这很重要。”
“瑰儿,别质疑我——我知道自己爱谁。”
叶语瑰平日里不爱与镖局府上之人来往,甚至与湛珩的亲妹妹都鲜有走动,但湛珩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叶语瑰害怕同生人相处,他便依着她的性子,给她时间慢慢适应着。
而成家后,湛珩也不再将全部心思扑在镖局诸事上,而将时间和精力分给叶语瑰许多。
关于她的事情,总是亲力亲为,尽量让叶语瑰放下对陌生环境的戒备,心中敏感的防线也渐渐坍塌。
某次护镖需要离开许久,湛珩怕叶语瑰在家里闲来无趣,便问她愿不愿意随行,而那一次甜蜜的旅程,却差点要了湛珩的命。
客栈的后亭中,湛珩陪着叶语瑰乘凉,特地摘了朵野花,别于她的发髻之上,两人一言一语情深正浓之时,后方的山林中凸显杀气腾腾的寒光。
湛珩护着受了惊吓的叶语瑰,躲闪之中胸口被刺伤,好在镖局的兄弟们及时出面,化险为夷。
“别追了!”
哪怕只露了一双猩红的双眼,也足够让湛珩分辨出,来者何人。
“去查一下风绪的行踪。”
湛珩避开众人的耳目,包括叶语瑰,吩咐三镖师去探察——风绪不会无缘无故对自己出手,莫不是叶语玫出事了?
不过湛珩所有的疑虑都不动声色,他只顾怀中受了惊吓的夫人,入夜好不容易将她哄睡了下,却觉得有双眼睛担忧又悲伤地望着自己,待他张开眼时,便对上了那双小鹿似的眼眸。
“做噩梦了?”
湛珩躺在床上仰视着坐起身来的叶语瑰,将她冰凉的小手攥在自己手中揉搓,以为她还在担心傍晚刺杀之事。
“是因为我吗?”
“夫人多虑了,我做镖师的,本来就会得罪很多人……”
湛珩温和一笑,刚想拥叶语瑰入怀,她便突然扑向自己,一手捂在湛珩的眼睛上,一手紧张地攥着湛珩的衣领,冰凉的嘴唇覆在他的嘴唇之上。
湛珩微愣,意识到叶语瑰在做些什么,便温柔地回应她、引领她。
情深之处,刚想拉下她蒙住自己的手,叶语瑰却突然错开了距离,惊慌道:“别看着我……”
听到她惊惧的声音,湛珩立刻放下了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脑后,柔声哄她。
“依着你的想法去做便好……瑰儿,别害怕。”
湛珩果真就一动不动,任由叶语瑰在他的身上探索着更进一步的交流,只在必要之处拉着她引导一二。
那一晚,他们完完全全接纳了彼此,身心如一。
第二天,湛珩便从三镖师的打探中,得知叶语玫死亡的消息,只是他到死都对叶语瑰隐瞒着这个消息,直到风绪再次找上门来,叶语瑰才知晓这一噩耗。
只可惜,那时的她因为湛珩的失踪,已然将全部情绪掩埋在她苍白的皮囊之下,任何风吹草动都无法再让其内心泛起波澜,以致风绪一度认为他所爱之人死前仍在惦念的妹妹,竟是这般冷血无情。
而得知湛珩失踪的当晚,叶语瑰出嫁后第一次回到栖迟道、回到叶府,在叶家正堂见了这位只在新婚当天见过的父亲。
“我当是谁深夜前来拜访。”
叶庭尧的脚步踉跄,面色红润,一看就是酒后酣畅淋漓了一场,又急于来嘲讽自家女儿,特意松松垮垮地穿了身衣裳来见她。
“湛珩死了,没了封阳镖局这个靠山,终于知道回家低头认错了?嗯?”
他眯着眼睛凑近叶语瑰,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简直就要把害死湛珩是他的手笔写在脸上了。
然而,他那张嚣张的脸上还未完全晕开笑意,便被叶语瑰一簪子从侧面刺穿了喉咙,双眸中的嘲笑瞬间变为惊恐,捂住自己的脖子倏然瘫倒在地。
“这簪子是当年在海底城母亲偷偷托人送给我的。”
叶语瑰低头睥睨着眼睁睁迎来死亡的叶庭尧,语气平淡。
“这一簪能轻易夺取你的性命,却平息不了我的仇恨,也难以消解母亲当年所受冤屈。”
叶语瑰蹲下来与叶庭尧齐平,又从正前方再次刺穿了他的喉咙。
“你假意答应湛珩的要求,允诺姐姐同所爱之人远走高飞,实则暗中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多年蛰伏,又在姐姐最幸福的时候残忍杀害了她,再将此等恶果归于湛珩……叶庭尧,你好生恶毒啊。”
“还有湛珩……你清楚自己已无法牵制于他,于是联合云绘宗置他于死地,歪心思动到他身上——你是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话毕,叶语瑰一簪扎入叶庭尧的眉心,亲眼看着他断了气,重重地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叶语瑰却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只将自己的簪子取了回来,用他华贵料子制成的衣裳擦了擦他肮脏的血迹,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将簪子宝贝地插回了自己的发髻。
而后,她设计叶家各支为着叶家家主的地位自相残杀,最终暗地推举一个旁系的傻小子上了位,自己则躲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玩弄他们于股掌之间。
待诸事安排妥当后,她再次回到封阳镖局的庭院里,那是独属于自己和湛珩的回忆——她沉默地注视着庭院里的光景,任何一处都让她想起湛珩那样含情脉脉地望向自己的眼睛。
叶语瑰从容地回到房间里,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包粉末,打开茶壶悉数倒入其中。
在热水的融化下,那些粉末已然化为无形。
她慢条斯理地在桌边坐了下来,一手端起茶杯递到嘴前轻轻地吹凉温度,一手惋惜地覆在自己的肚子上,神色之中露出这些天以来,最脆弱的温柔和哀痛。
“宝宝啊,别怪娘亲……”
叶语瑰对着腹中的孩子喃喃自语,又将茶杯中的滑胎药一饮而尽。
“娘亲杀了爹爹,现在还要杀了你。”
*
“也就是说,叶庭尧死后,叶家的大小事务,包括海底城的经营和栖迟道林中猎杀,实际都是在叶语瑰的眼皮子底下默许的?”
少煊摸着耳垂思虑着,又疑惑道。
“可她明明痛恨叶家、痛恨海底城、痛恨那些禁锢百兽自由任意抹杀其天性、将其视为玩物的恶行,为什么不干脆将海底城摧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