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篝火(2/2)
在劈里啪啦的火把下沉默了片刻,陈相青说:“前尘旧怨,就此了解了,好不好?”
济善眨巴眼。
“我不应命人砍你的头,也不应当搓磨你。”陈相青耐心地讲:“可你想一想,假若最初你不开口闭口要吃人肉,我何至于那样对你?好,就算我是把你错待了,你抢了我的马群,杀了我铜楼里的兵,毁了我的山谷。”
“你中我一箭一刀,被断两条手臂,我赔你一块儿肉,把你从这里带出去。”
说着陈相青嘴角扯动着,微微上扬了一些,又很快放下:“听起来像你吃了亏,可你的伤口手臂霎时痊愈,我掉的肉却无法再生。论起来,半斤八两,这能不能算都给对方赔了罪,一算两清?”
“嗯。”
“那么,咱们出去之后,你也别想着算计我,我也不搓磨你,没仇没怨的,你同我回王府,如何?”
济善不吭声了,歪着头凝视陈相青。
陈相青形容狼狈,但外貌是无可指摘的俊逸,即便狼狈也难看不到哪里去,因此从来不怕人看。
济善要看,他就一动不动地让济善看个清楚明白。
但看到最后,济善却没应他,也没拒绝,只是在想了又想之后,说:“我本来也没有要和你变成这样。我没有算计你。”
陈相青倒是要气笑:“这马群算什么?”
济善说:“都是这样的。你不也夺他们的东西么?”
“他们?”陈相青反应过来了:“我同他们是什么样的关系,同你是什么样的......”说着又要气结。
“你还同朗家关系好呢。”
“谁告诉你的?”
“关系不好,朗星珠怎么会在王府?与你们有姻亲?”济善说着点点头:“这个叫亲家,我知道。”
“这只不过是虚与委蛇。表面亲热,背地里算。这算哪门子的好?”陈相青训她:“你知道?你连真情假意都分不出来,真好假好也分不出来,你知道?”
济善被骂的很不高兴,于是闭上嘴彻底不说话了。
陈相青倒是头一回发现她有这样的脾气,想想倒也是,济善好像真的分不清,因为她压根不分。
不讲情义的人分什么真假,关外人心里怎么想,对她好才是真好,对她不好,她就怀恨在心地翻脸。
陈相青叹口气,又摸摸她的脸。
济善很顺势地倒在他怀里,蜷缩起来,再度把脸埋在他的腰腹间,恢复的双臂也擡起来紧紧抱住了他,是一个很依赖的姿势。
山间落叶堆起的篝火烧起来格外的响,噼噼啪啪,让济善睁着眼睛一直看。跳跃的火苗让她看得很专注,眉眼间流淌出满满好奇的孩子气。
陈相青擡起手抚在她肩上:“过过年么?”
“什么?”
“年节上孩童放爆竹,也是这样的,劈里啪啦地响,只是比这个要声音大得多,震耳朵得多。”
“那是什么感觉?”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满街都是放爆竹的,热闹得很,捂着耳朵也躲不掉。”
“我从来没听到过。”
“没过过年?”
没过过年么?也许吧,但其实她在人间真的呆了很久很久,只是目不明,耳不聪,世间发生很多的事情,她听不见也看不见。即便听见看见了,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于是便忘却了。
济善说:“我觉得.......”
“嗯?”
篝火被烧地炸响,劈里啪啦,劈里啪啦。
秋日的虫鸣也响起来了,唧唧的,在山间响的热闹,听在耳朵里却觉得寂。
“我觉得,我好像在变成人。”
济善转了个向,仰着一张脸儿看他:“我是不是在变成人?”
“会饿,会疼,会哭。”陈相青煞有介事的点头:“对。”
“变成人会怎么样?”
“同我一样。”
济善看着他,眼里亮晶晶地跳跃着火光,陈相青与她对视,感觉到宁静。目光都是静的,只有火焰在跳动。
济善把脸再度转向他,把脸埋着,喃喃地:“妈妈......”
陈相青又气又笑,看了半天就看出来这么一句话来:“我可不是!论年纪论外貌,哪儿有对的上的?”
济善呼吸声越来越绵长,在他怀里就这么睡着了。
陈相青睡睡醒醒,监督身周情况,估摸李哲守一轮的班,尽量将自己醒的时间与他错开。
结果醒来时看见李哲在重新包扎自己的伤口,抹上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草药。
被咬掉肉的伤口模糊血泞,血倒是止住了,只是看着吓人,那点草药不够什么的,都是心意。
他声音嘶哑:“你找药去了?”
李哲忙活着给他过伤口,脸色看起来很难堪,简直就是含着怒气:“您好样的,拿肉喂狼崽子。”
陈相青把自己喂给济善吃的时候,李哲为了避嫌,站的不近,没看明白。
待他弄明白情况的时候,肉已经被咬了吞肚里去了,他就是掰开济善的嘴都掏不出来的了,于是更加气得头晕脑胀,夜里睡不下,打着火把去寻了些常见的药草,草草碾碎了给陈相青敷上。
陈相青笑,于是李哲更为愤怒。
他原也有过相好的,之前与一个俏丽娇小的姑娘打得火热。李哲对那姑娘是一见钟情,花了银子和心思,上门提亲时是走的满心欢喜,非卿不娶。
若非后来那姑娘横死,李哲如今也成家了。
那姑娘死了,李哲成家立业的心思也没了。
可即便如此,李哲将心比心,还是理解不了公子的做法,喜欢了,有花金银的,有花心思的,没见过喂自己肉的!
陈相青只是原谅她,李哲都觉得是重情重义了,还赔上罪看,喂上肉了!
而那心如蛇蝎的丫头竟然也还真的吃!
吃完还赖在公子怀里睡起来了!
陈相青看他一脸愤懑就哭笑不得,一扬手让他自己睡去,把济善往怀里又拢了拢,自己闭上眼睛。
济善到底没应他的话,可陈相青是用了自己平生所有的耐心,在同她好声好气地讲理道歉。二人也说的挺好,济善黏黏乎乎地抱着他,似乎也是真的认可了他的说法。
双方达成一致,恩怨已了。
他不是斤斤计较掂量个没完的人,既然已经解决,陈相青闭上眼就睡,安安稳稳。
天将拂晓时,栖息在周围的马群开始骚动,陈相青也被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所惊醒,睁开眼擡起头,看着谭延舟的白色身影逐渐在朦胧的天色中显现出来。
谭延舟身旁跟着一个铜楼的兵,他喘着气,衣摆上满是泥泞,看上去竟像是赶了一夜路的模样。
双方对视,又不约而同的移开视线,谭延舟走向济善,蹲下来握住她的手,就道:“我来了。”
济善几乎是跟陈相青一同醒来的。
她坐起身来,坐在陈相青腿上,手被谭延舟握着,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又扭头看陈相青:“走吧。”
陈相青不动声色地掰开谭延舟的手,轻轻巧巧地推了他一把,险些没把他推得一屁股坐地上去,稳重地一点头:“嗯,我们走。”
谭延舟稳住自己的身形,站起来,同时又朝前一伸手,把济善从陈相青怀里拉了起来,随后转向陈相青,公事公办地问:“陈二公子说,假若有炸药便能在山中开辟近道,那能被开辟的近道,在何处?”
陈相青眯起眼,笑道:“昨夜你就在我们附近?”
谭延舟微笑,不知可否。
眼看得不到回答,陈相青又问济善:“他昨夜就在附近?”
济善活动着自己的手脚肩膀,想把身上裹的布条扯出来,被陈相青按住之后,她才放弃了这一举动。
“不在。”
“那么,”陈相青道,眼角眉梢的讥讽藏不住:“你是如何知晓我昨夜所言的?谭延舟?或者说,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