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一章(2/2)
李惟清好像隐约听见了铃铛声响,却被这一下硌得肚腹难受,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然而虽前有银针后有细丝,却直到崔晓携着李惟清翻出坊墙奔出半个徐城,也未有追兵跟上,李惟清终于被放了下来。
李惟清从没有哪次这么想念脚踏实地的感觉,可他缓了缓,正要开口,就见崔晓脱力般的从墙上滑下。李惟清凑上前去一看,发现他似是再度昏倒了。
奇也怪哉,方才怎么不见他有任何不适?
“怪事。”李惟清蹲在地上,丝毫不在乎地上污水沾染衣袍,喃喃道。
本来只有一个的落汤鸡变成了两个,这少年匆匆逃命,也没空让李惟清卷好细软或拿把雨伞,现在叫雨淋得湿透,又正值夏秋交际之时,实在是冷得很。
李惟清背起崔晓,踉跄了两步,看起来比少年人扛他时要吃力得多。在医馆时尚且有工具能使,现在却只能靠力气。大半夜不明不白被半强迫地扔到不甚熟悉的街道犯夜禁,寻常人怕不是要吓破胆子。但李惟清像是没有脾气、不知道害怕,只背着罪魁祸首往犄角旮旯寻路。
没有月光照拂,四周昏昏暗暗,只能看清身前半丈,雨水淅淅沥沥,相比之前小了不少。城中夜禁时难有落脚处,李惟清初到城中两日,哪能知道什么好去处。
忽地,李惟清一脚踏在水坑之中,顿了顿。
他感到左肩被一只冰冰凉凉的手按住,隔着一层被雨水淋透的衣物,力道很轻,却不容忽视。
“左边。”
携着气音,在耳畔突如其来这样一声低语,冷不丁的十分吓人。背上的人打的好像就是这样一个主意,神色狡黠:“然后再向前,右转。”
但李惟清仍是一派平和,简直像是对少年人的恶作剧早有预料,只询问道:“这是往哪儿去?”
“没人住也没人看着的废屋。”崔晓好整以暇,没有一点要落地自己走路的意思,也完全没有方才昏倒时的哪怕一点点虚弱。李惟清按照崔晓指的路去走,七绕八拐,竟真的未曾遇上一人。
不过那屋子的确残破,柴火就堆在屋外,湿的彻底也无人去管。可屋里却昏昏暗暗的有点亮光,在破了一半的窗纸后明明灭灭,显然有人。
这样的屋子却不漏雨,着实稀奇。崔晓在李惟清背后扑腾两下便落了地,擡起袖子抹了抹脸。
屋中火烛昏暗,但也能看出,他五官尚算稚嫩,有些漂亮好看,表情也透出一股少年的张扬。
除却湿透的衣物与叫雨水浇湿的头发,只看那张脸,的确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双眼睛。
这倒并非说他的眼型多么精致、睫毛多么卷翘,李惟清看着崔晓,只觉得他的眼神很好:这双眼睛十分澄澈,不像个舞刀弄枪的江湖人。
崔晓眨巴眨巴眼睛,嘻嘻笑道:“别见怪嘛,师兄。”
“谁是你师兄?”师兄这称呼对他倒新鲜。李惟清愣了愣,好脾气道,“我还未问过你是谁。”
崔晓闻言摇摇手指头,是一派故作老成的模样,讲起话来人小鬼大,头头是道,“你不是拿了刻我名字的木牌?快还来。师父说在李府上教过你,而除此之外,只收过我一个弟子。我不是你师弟,谁又是?难不成是那两个使钩子的大坏蛋,还是现在躲在里屋的老妖婆?”
“什么?”
“你说谁老?”
两道声音一叠的自两个人嘴里脱口而出,里屋之人声音却还更大些。陌生的女声清脆甜美,如铃音般悦耳,怎么听,也合不上崔晓口中的称呼。
“谁答就是说谁喽。”崔晓朝李惟清眨眨眼,双手一扬环抱在头后,不想却忽地被一朵白叠子正中脑门。分明是软软绵绵的花朵,他却顿时疼得龇牙咧嘴,一时间顾不上再多说几句。
“没礼貌的小崽子!木牌不给你了。”那女子声音不再温如涓涓泉水,怒喝一声,又一道黑影自屋里直直飞向崔晓。而后几声清脆铃音渐远,没在雨声之中,竟是冒雨施轻功走了。
崔晓听到自己的木牌居然在被他叫做老妖婆的女子手中,顿时脸色一黑,简直想立刻追上去讨要。但深色包袱同白叠子一般直冲他面门而来,待崔晓不得不擡手接下后,银铃声已只剩遥远模糊的尾音。
从女子出声到崔晓接下包袱,李惟清都像是全然没有瞧见般平淡,他只微微蹙眉,考虑着崔晓先前的话:“你说的师父,可是桓叔……桓温佘?可他从未告诉过我,他还有什么徒弟。”
闻言,崔晓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显得无奈又唾弃,“一个酒鬼,他能记得住什么?这次若不是他睡了两天两夜,信还能到得早些,我也就不至于碰上这几个杀手,木牌也不会叫老妖婆捡去了。”
说罢,崔晓扬了扬接下的包袱,从中取出一物,而后翻掌将那物什递给李惟清。这是封信,其上盖了枚印章,只是封口并不完好,显然是被拆过。李惟清没有在意,展信查阅,信上只以狂草笔迹书写六字:速至清烨议事。
清烨并非地名,而是一座于江湖享有盛名的山庄,庄中人皆擅音律。庄主晏仪萧极好客,他有位女儿名唤晏婷芸,善抚琴,面容姣好,即便不是江湖中人也多少有过听闻。
清烨山庄依山傍水,庄主人脉甚广,世家大族的子弟也时常前去做客。
“……速至清烨……”
李惟清将信缓缓念出时,崔晓已麻利地换了身干衣服,重新将头发高高束起。他惊奇地凑过来,对着那纸信看了又看,啧啧赞叹:“不愧是师兄,这般字迹也能认得出。诶,师父叫你去清烨山庄做什么?做客?”
“去救人。”李惟清将纸轻轻折起。
说来也怪,这纸实在太薄,可那封皮却大又厚重,两厢比较甚至不似一人所买。但依崔晓方才所言,未必不是桓温佘喝酒喝晕了头,随手抄来张纸便用了。
“桓……师父未曾与你说过我的姓名吗?”他将纸塞回信封,嘴里磕绊一下,又问道。
崔晓本想先问他要救谁,但李惟清问得很快,他一愣,答道:“师父说了。木子李,李惟清……诶呀,我还是叫你师兄吧。”
“随你。”李惟清似是无心争论称呼,“方才你说杀手,我还以为那使钩的二人是你仇家?”
“不,他们是跟着你来的。从师兄入城起便跟在你身后,我盯了两日,他们只不过今夜才下手罢了。”崔晓说道。他说第一个字时,李惟清本是要寻个地方歇息,可等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李惟清擡脚便要出去。
“哎、哎,师兄,外面还在下雨,你去哪?”崔晓忙问。
雨夜风寒,即便残破,屋子也还是能遮风挡雨的屋子。推开摇摇欲坠的门的刹那,仍浑身湿透的李惟清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听崔晓问他,他转身答道:“收拾行囊,去清烨山庄。”
“是在担忧有漏网之鱼?”略微的紧张过后,崔晓想想李惟清他压根不认路,又能跑到哪去?于是放松下来,一边蹲在地上翻他那包袱,一边说道,“不要紧,那使针的、使钩子的,花伊姐姐大概已经处理好了。无论是谁买的凶,也不大可能一次性派上太多人,不然我怎么会有闲心两次装晕试探师兄?”
少年一点都不遮掩,说得好光明磊落。崔晓是在试探李惟清的武功与行事作风,可倘若他好奇,为何不直接去问,或者他的师父未曾告诉过他吗?
李惟清一怔,如实开口:“嗯,我的确不会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