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女儿国(2/2)
这时候,我忽然意识到,虽然我站在讲台上为同学们讲解知识,但其实也是在为同学们服务。这种“为同学服务”的感觉让我真切地感到了骄傲和满足。
那天我正弯腰给女生们画热力循环图,头顶忽然传来熟悉的冷意。姜老师不知何时站在了圆圈旁,黑皮鞋尖离我的裤脚只有两厘米。
“你们让杨老师歇歇。”他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进滚水里,围着我的女生们瞬间散开,纷纷低着头往座位退去。他扫了眼桌上摊开的复习提纲,眉头皱得更紧:“一到考试就围着要重点,你们是想投机取巧吗?学热控不是背公式,来不得半点虚假。”说罢拿起粉笔,在黑板上重重写下“脚踏实地”四个字,粉笔灰簌簌落在他肩头,像一层薄薄的雪。
可他从不多说苛责的话。后来他让我试讲,让我把整个学期的教案完整地交给他审阅;甚至在期末,将出考试题的重任也托付给我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这份沉默的信任,比任何直白的鼓励都更有分量。
年底的清河会战,我们跟着学生一起驻扎在工地上。十二月的北风裹着沙粒,打在脸上又冷又痛。很多班级只能挤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夜里能听见帆布被风吹得哗啦作响,冻得人缩成一团。热自的女生们却格外幸运,分到了几间旧工人宿舍,虽然暖气不足,墙壁也有些漏风,但至少能抵挡刺骨的寒风。
元旦晚会就在其中一间二十平米的房间里举行。四十多个女生挤在一起,有人把干净的床单扯下来当幕布,有人踩着凳子把彩色气球挂在电灯周围,昏黄的灯光透过气球,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本想躲在角落当个看客,却被她们不由分说拉到中间,起哄让我表演节目。
我攥着临时写就的诗稿,指尖烫得厉害,紧张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当念到“红旗红霞红光里啊,有我们红色的新一代”时,不知是谁先鼓起了掌,紧接着,掌声像潮水般涌来,淹没了我的心跳。前排的刘红兵眼睛亮晶晶的,举着个空罐头盒当拍手器,罐头皮碰撞的清脆声响混在掌声里,格外悦耳。那一刻,房间里的暖气仿佛忽然足了起来,女生们的笑声、掌声裹着淡淡的雪花膏味,将我整个人都泡在了温柔乡里,连鼻尖都泛起微微的酸。
姜老师也来了,就站在门口,没说话,只是看着屋里热闹的景象。我无意间抬眼,正好撞见他的目光,那双眼素来清冷,此刻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像冰雪初融时的湖面。
再后来,我也成了能独当一面的老师,带过一届又一届学生,却再也没遇过那样纯粹热烈的“女儿国”。有时深夜批改作业,看见女生们娟秀的字迹,总会想起那年冬天——姜老师黑板上力透纸背的粉笔字,女生们递来的温热搪瓷杯,刘红兵晃动的高马尾,还有罐头盒碰撞的清脆声响,都像落在心尖的糖,甜了许多年。
如今我早已两鬓斑白,退休在家,书架上还摆着当年抄写的教案,纸页都已泛黄。偶尔在梦里,还会回到那间洒满阳光的教室。女生们围着我问问题,叽叽喳喳像一群快乐的小鸟,刘红兵的马尾辫晃来晃去,姜老师站在讲台上,手里还拿着支红粉笔,眼底的笑意不再遮掩,清晰可见。
醒来时,窗外的月光落在枕头上,温柔得像当年女生们的气息。我摸着眼角的皱纹,忽然明白:有些温柔,有些悸动,会跟着那段滚烫的青春一起,永远留在记忆里,成为岁月里最珍贵的宝藏,无论过多久,想起时依旧温暖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