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魂归何处(1/2)
尾声:魂归何处
巫凰山腰。
朦胧如雾的光团四散飘去,融于漫天风雪,无影无痕。
临岚定了定神,却见此处并非山顶断崖,而是第六日晚上,她与月琢暂为栖身的那片银白山野。
也即,扶源大阵的金灵位点。
难道所谓的阵眼禁锢,在她穿越两个大阵之时,就被打破了吗?
临岚无暇细想,随即迈出几步,四下搜寻月琢的身影,终在一株不知是真是幻的皎洁桂树下,寻到了烟光凝紫的乌星杖,以及被层层星羽围护、包裹的紫衣男子。
“月琢!”她飞身而至,探入金色法术光圈中,欣然唤着半梦半醒的男子,“幻阵已毁,我们可以走了。”
他蹙了蹙眉,擡起头来,却寸步不移。
“我平常对你太温柔了,是吗?”月琢不咸不淡地开口,语调有她不熟悉的冷冽,“每到关键时刻,你总是我行我素,不听人劝。”
临岚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不满她孤身闯入幻阵的危险行为,顿觉心底一甜,好言解释道:“没有不听劝,是我先答应雪奴的……”
“洛永离大势已去,在劫难逃,不必多此一举。”月琢打断了她的话,便又垂首,专心施法控制金灵位点的运转,“碧寒还在阵中,你去救他,我来善后。”
临岚盯了他一眼,似是想拉他一起走出逆阵,却未付诸行动。
“你还有事瞒我,对不对?”
她沉着冷静的语气,让月琢紧绷的肩膀略微向下一沉。
“真聪明……”紫衣人依旧垂着头,强装的严肃却已褪去,换作云淡风轻的声音道,“逆阵阵法已变,现在我是阵眼,走不了了。”
“为什么?”临岚尽力克制着悲怒交加下的颤音,惊问,“我明明给了你一晚上的时间,你为什么不肯说出全部的真相!”
“如果你指的是,趁我沦陷欲海、无法自拔时套出真相的话……那我不想让你做违心的事。”
神族的理性超乎寻常,近于冷漠,气得临岚全身上下忽冷忽热,止不住发抖。
她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不管不顾地靠近月琢,捧起他低垂的脸,重重吻了下去。
他施法的手势被她一扰,灵光瞬时幻作点点流萤,飞扬散逸。但他紧咬牙关,绝不回应这个诀别之吻。
临岚无奈败退,抚着他唇上新印的浅浅齿痕,语声飘忽无力:“你告诉我真相……我就听话离开,不会成为你的拖累。”
月琢讷讷地张了张口,还想避而不谈,终究长叹一声,坦白道:
“僭灵城下,埋葬了建城以来献祭幻阵的百万冤魂。我要为他们超度往生,以免怨气泄露人间,再生祸端——这件事,只有我能完成。”
临岚瞳孔剧震,口不择言:“所以……你要与洛永离同归于尽?”
月琢莞尔,重又结起手印,龙飞凤舞地画着灵符,淡淡道:
“洛永离以神石之身镇住了地下冤魂,才没让他们为祸南疆,但这绝非长久之计。他引我入局,也是因为我能沟通冥灵,送他们往生,彻底解决他一手造成的巨大隐患。
“可是这一回,无辜受灾的人太多了,也许要用去我毕生的灵力……是生是死,皆无定论,也没必要让你卷入其中,陪我涉险。若有幸逃出生天,我才有资格……与你谈论‘以后’。”
他不紧不慢地吐露了这段近似遗言的心声,终有勇气面向女子,从容而笑:“临岚,你先走吧,不用等我了。未来的人生路上,无论有没有我,你都要随心而活啊。”
“……”
临岚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哽咽之声,眼泪却自说自话地滚滚而下。
转头再看山下荒城,只见残阵大开,浓烟四起,灰白废墟之上更是黑影攒聚,隐约可闻风声哀号、草木悲鸣——哪里还能找见僭灵城古朴如画的影子?
她终于明白,昨夜所见乌星杖中记录的事,为何掐头去尾、语序错乱了。
——原是为了打消她的疑心,顺便删除洛永离未尽之言。
月琢早已算到自己凶多吉少的结局,也早已为她铺下光明坦途,因而一次次隐忍情感,惟愿她轻身前行,不被他所牵绊。
但是……既已决定孤身赴险,为何还要……
“当心!”
临岚出神的须臾,忽被月琢圈住腰腹,揽入怀中,伏身跪倒。
再擡眸时,迅疾飞出的法杖已精准命中偷袭他们的诡谲之物,徒留几截血淋淋的扭曲黑影,“啪嗒啪嗒”摔在银白雪地上,张牙舞爪地扑腾了几下,便消融于金灵位点的灿耀神光里。
山野不算空旷,却似荒坟幽寂。冤魂没有实体,却如虎狼窥伺。远处残阵中,还有更多黑影蠢蠢欲动。
临岚惊魂未定地倚在月琢胸前,恍然想起他先前施下了空间倒转的幻术,所以僭灵城下的百万冤魂看似远在山下,实则近在咫尺。
百万冤魂……那和十八层地狱有什么区别?
临岚毛骨悚然。本已作出艰难抉择的心,忽又难以自控地动摇起来。
“还不走么?”月琢环抱着她,呼吸微颤,冷声道,“要不要我用仙羽令送你一程?”
“你什么时候……”
一语未完,她便看到自己衣领内侧的暗袋里,突兀地亮起一团星羽,闪动着美轮美奂的紫金灵光,仿如九天星辰落入凡世。
这枚仙羽令,一定是他趁她睡着时悄悄放入的。
临岚猛地抓紧月琢的手臂,竭力抵抗着仙羽令的霸道法术,悲声道:“梦里尚且坦诚相待,现实中……怎么就不能风雨同舟?难道你昨晚许下的承诺,都不作数了?”
月琢一愣,结阵画符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两百年前的事已成定局,那个梦也不可能真的改变什么,所以我愿意放手一试。可如今……我又怎会拿你的性命去赌?”
临岚急道:“你们鹄族不是最忠贞的神兽吗?你始乱终弃,我这辈子都会恨你的!”
“我们还没有正式互许终身吧。”月琢啼笑皆非地掰开她固执的手,冷言冷语,“而且我说的是……只要我还活着,这颗心就只会装下你一人——我可有背弃承诺?”
“你……”
临岚气结,伸手欲拽他的袍袖,孰料月琢身子一晃,反手按住了她的肩。
“别动!”
临岚以为他是叫她别动,谁知却是让她别碰自己。
“神族之躯可以镇压怨灵的阴气,否则……他们一旦冲出幻阵,你我皆会遭到不可设想的反噬,更遑论南疆诸城。”
“那你怎么办?”临岚已顾不上生气,仅是凄凉地呜咽。
“我?”月琢笑了笑,指尖拂去她脸上干涸的泪痕,怅然若失,“和你在一起的我,看清了自己未来想走的路。可是,我已没有未来。”
他轻轻拾起临岚袖中滑落的青铜小刀,递到她掌中,忽而声色俱厉:“用它,刺入我的心脏,把我的身躯钉在这里!免得一会超度这些冤魂时,压不住他们的怨气……我会本能地挣扎逃避。”
临岚睁大了眼,匪夷所思地瞪着他:“你说过,我的刀锋,只许向外……”
月琢却道:“对啊,我又不是你夫君……有什么不能刺的?”
临岚被迫握着小刀,却像是拿着什么极其烫手的东西,不停战栗。
“月琢,你、你好自私……早知如此,我昨晚就……”
他忽然低头,轻吻了吻她毫无血色的嘴唇,也将她的气话堵回了口中。
“对不起……本想让你忘记我的,又实在舍不得。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今生也就自私了那么一回。我不想错过你,但也……无法再陪伴你了。”
他趁她不备,猛然握起那只持刀的手,狠狠扎向了自己的胸膛。
未等临岚撤手惊叫,仙羽令便已发动,倏忽带走了她绝望的悲泣,以及再无机会说出的告别之语。
万里晴空下,紫凤幻影沐光而生,乘风翺翔,飞越雪山冰原,直与旭日并肩,不问黄泉何处。
神鸟现世一舞,胜过大地春回,也惊动了百里之外银生城、叶榆城中的百姓出门观赏祥瑞。
人们不知凤鸣长空的因由,也不觉得冬至后第九日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却可叹九霄神云为之惊落,瑶宫琪花为之黯然,冥夜星辉不及它万分之一闪耀出尘,人世风华绝代,亦不比它一根凤尾仙翎更为幽美绝艳。
而在巫凰山上造出祥瑞却又身陷囹圄的那人,终是解下了遮挡心门的丝绢,遥望着仙羽令远去的方向,凄然一笑。
“最后一枚玉佩……给你了。我的心意,永生不变。”
此言一出,他旋即集中心力,以血画符,以灵入阵,让那神圣肃穆的往生法咒,从天而降,遍及残阵,传诵不休……
这一程,有风有雨有温暖,有情有义有悲欢。没什么可后悔和遗憾的了。
叶榆城外,叶榆泽。
熏风不语,翩跹将停,任凭女子轻柔降落。
与她同来的,还有一个小厮模样的清俊少年。
“哎哟我天,晕死我了!”碧寒甫一落地,便连滚带爬地跑向湖边,扶着芳草葳蕤的水岸干呕,“神仙都是这样不近人情么……救完人就撒手不管了?也不提前说好撤离路线,呕……害我完全没有准备,咳咳……”
临岚瞥了一眼絮絮抱怨的少年,什么都没说,径自迈过湖畔草地,走上前人铺好的白石小路。
叶榆泽视野开阔,空气中飘着淡雅的花香,又有清风徐来,甚是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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