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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日·前夜:临岚手记3~5[番外](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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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日·前夜:临岚手记3~5

(三)

倏忽过了旬月,云隐阁修葺事毕,焕然一新。

我与师父谢过洛青鸿时时帮衬,便在黄昏前从隔壁酒楼订了几道名菜送来,设宴阁中,欢饮达旦。

我自知不擅饮酒,陪他们少坐几时,便早早撤了杯盘,独上西楼,怅望江月。其时恰逢惊蛰,晚霜融解,春雷乍动,到了凌晨,更有一层微薄的湿暖笼罩人身,令人发汗。

我怕师父睡在庭中受凉,忙下楼来收拾了碗筷,却见两人一个坐在粗树杈上鼾声大起,一个枕着花坛红砖呓语连绵,只得叹了口气,施法调动庭内蕴藏的土灵之力,在空中凝结出一片挡雨的薄膜,为酒醉的他俩遮去风寒。

待天光初明、雨声四起时,我又披蓑出门,想着赶上早市,买几只鲜梨子来炖个冰糖雪梨汤解酒。

从百家巷转入十泉里,路过华阳桥,细雨迷蒙间,我好像望见一抹颀秀的身影,乌发如云,紫衣淡淡,隔着雨色,背对着我。女子并未带伞,兀自守在桥边,徘徊不去。

“姑娘……”

我试着唤了一声,解开蓑衣上前,替她微掩头顶淋漓。她闻声侧目,显出一张清艳绝伦的面孔,端望着我,却是满眼忧色。

“救救我……”她语声细碎、飘忽,似这小雨轻灵动听,“我被我的夫君困住了。”

我一下没听懂她话中所指,不知如何答复,便道:“发生什么事了?现在还下着雨,你若愿意,可随我去城北云隐阁稍坐,再细细说与我听。”

“来不及的……天明之后,我便要回去。”她依然轻声细语,仿佛隐含着莫大的忧愁,“总之,求求你,帮我。下一个雨天,我还会来找你。”

“哎,可是……”她只说“还会来找我”,而非另寻他人相助。难道她本就与我有些渊源,是以今日特地在此等候?而且……为何约定在“下一个雨天”?

遐想间云销雨霁。女子悲凉地说罢,早已悄然退出我为她敞开的一方庇护,转身离去。

我目送那一抹紫影退出石桥,渺然于娄门街后,才慢步向十泉里走去。那时的我尚无阅历,见女子年若桃李,梳着垂鬟分肖髻,竟不明白那是未出阁少女的象征,何来“夫君”?

回到云隐阁时,天已大亮。师父将我设下的避雨诀撤去,洛青鸿亦揉着惺忪之眼跳下树来,向我招呼,准备回他城外的小石屋休息。

我把购来的新鲜蔬果转交给师父后,便卸下一身蓑衣,挽起裙裤,跑去井边浣衣洗足。彼时洛青鸿还未走出院落,见我如此旁若无人,微感惊奇,窃与师父道:“她这么不避忌外人的么。”声音虽低,仍似游萤飘入我耳。

师父听了,亦有半刻愣神,恍惚想起从前光景,慢慢道:“嗯,和月儿很不一样。”

我听他下意识提起前人,心中微赧,遂侧转身子背向他们。

洛青鸿更觉惊异:“所以,她……”

师父沉吟少时,方觉失言,忙改口道:“人家是仙树化灵,本该活得自在随心,何须在意凡间的规矩?你未免管得也太多了。”

洛青鸿识趣地闭了嘴,帮着师父将瓜果送进厨房整理,话锋随之一转:

“但她的腿,怎么像是负伤的样子?你身为师父已近一月,竟也对此见怪不怪、不闻不问的么?”

我匆匆洗净手足,换上一双崭新的麂皮短靴,仍将层叠裙裾的宽摆放下,遮住那一截被血火灵纹爬满的小腿。却听师父为难道:

“……实话讲,这些天我也在想法子,要为她治愈这血纹,但还没得出一个可行的方法。过去有月儿在,我便以为再无后顾之忧,对疗愈之术也疏于了解,而今……”

洛青鸿也陷入了沉思。少顷,他忽然道:“你还记得当年为救荼月于酒楼,你平白受了一记铩羽神鞭之事吗?”

师父的记忆之匣也渐打开:“……怎么?”

“那时你的臂伤也似她腿上血纹这般猩红如灼,且又细又深,嵌入肌骨……若非荼月灵术高明,率先为你治好,其实星祭司……也曾对我说过一个慢性的法子。”

他说到“星祭司”时,面色微异,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便是取当归、赤芍、川芎、乳香等物若干,兑入白酒,用水煎服;待皮肤表面的创痕消了,再以灵泉之水温泡滋养,撒上薄荷少许,活血通经之余可化去热毒,以免其深入经脉——你若信我,可以一试。”

洛青鸿侃侃说完,也不欲多留,即向师父和我辞别。师父竭力唤他喝一碗清热的雪梨汤再走,他却长臂一挥,迈着悠游的步伐,默然踏出了云隐阁小院,混入街尾的清溟竹影中去。

“……好吧,多谢。”

自那以后,一连几日都未再下雨。

按照洛青鸿的说法,师父给我赎了药来试喝几贴。因我本为草木化形,只恐凡人适用的方子对我不利,所以白酒这一项便免了。

药汤清苦,几碗下肚后,丹田愈暖,药效沿着经脉送出,血纹的刺痛感也得缓解。我觉着并无大碍,他才放心让我继续喝着。

我暗忖这人间地大物博,必也有延年益寿的补药,遂替师父问到几个有百益而无一害的药方,私下研究增减一番,得出一个适合他的方子,劝他陪我同饮。师父笑说,这样也算和我同甘共苦过了。

一个修仙之人、一个火树之灵,此番栖居人界,竟都不得妄动灵力,而要倚赖至纯至朴的草药来调养生息,想想亦是平生少有之趣。

我一边喝着微苦的中药,一边盼着久违的雨天。终于,在惊蛰后的第五日中夜,师父已在隔壁睡熟,我自静卧无眠时,窗外毫无预兆地滂沱起来。

我旋即披衣而起,匆忙戴上斗笠,又顺走了院里仅有的一把青竹伞,轻步踏进雨涟。

这次沿路寻到华阳桥,并不见那紫衣女子的踪影。我的心绪也如乱雨击打着桥面。复向城西南行了四五里,眼看就快到开元宫了,却在一条不甚起眼的鹦哥巷前,遇到了冒雨提裙向我奔来的她。

“你怎么又没带伞啊。”我一抖手腕,竹伞便如青荷绽开,容下我和那个落魄而凄美的倩影。

她仰起那张如出水芙蓉般的清丽面庞,局促地笑了笑,说:“抱歉……一到雨天,他便犯头痛,睡得也早,今夜犹是。我伴了他一会,待他安睡后,方能安心出来见你。”

“姑娘如何称呼?”我扶稳伞柄,小心地护着她不被雨淋,随口问。

“我姓洛,名……玖音。”她玉指轻弹,微微拂开衣上水迹,清声答道,“冒昧向你求助,实是不得已。但我……想不到别的更合适的人了。”

“你认得我?”

她摇首,幽婉道:“你与云崖前辈相熟,不是么?他是我父亲的至交好友。我已离家多年未回,实属不孝,况又与人私许终身,如今有苦难言……无颜面对家父,也不愿令他们知晓我的遭遇。幸而前些天偶然见到了你,想着你与我同是女子,这事便好开口多了。”

“洛姑娘所遇,究竟何事?你夫君对你不好么?”

“……也不是。我与他虽有啮臂之盟,却还未正式成礼,因此他很尊重我。那次我留书一封,独自离家出游,误入了驻军之营,受了点伤,又生寒热,他奋力将我救回,还替我擦身换药,处处细心温柔,并无越轨之举。”

忆及过往,她言辞和婉,眸光下视,柔情四溢。只不知因何,像是略微伤神似的,轻轻扶额:

“但是……从那天起,他便像着了魔一样,几乎整日整夜地守在我身边,不许我再离开他的视线,更不可能放我独自出门。我心悦他,自愿同他鹣鲽双宿,永远陪伴在其左右;可人生漫漫,于我而言重要的人和事,并非只有他一个,我想做的事、想看的山川风景也还有很多。夫妻之间若然连这点信任与自由也无,如何能够真正地结为一体呢?”

“他确是爱你的,只是在你伤病初愈后……仍然心有余悸,不懂把握分寸罢了。”……真是不巧,我不曾亲历过男女情爱的滋味,于此亦说不出感同身受的劝慰。她颔首表示明白我的意思。

雨声铿锵,清脆地打在桐油伞面上,粒粒如击人心。她蓦然抛出一个令我顿悟的“问题”:

“楹姑娘,你觉得……他真的是怕失去我,还是怕失去对我的掌控?”

不用我作答,想必她内心已经明了。

我们从巷首一直走到巷尾,仿佛经过漫长人世的因果轮回。殊不知这条窄巷之名,经年相传后,竟也被人们误唤作了“因果巷”——当然,这都是后话。

可谁又知,冥冥之中……有多少事已自天定。

“方才那话,你要亲自对他说才行——即便这很残忍。说穿了,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一拍两散,但他若真心疼你,一定会作出退让。”我到底是旁人,不似她身处情网,难免优柔寡断,遂决然道,“若不能,你也不必再留恋那样一个可怕的男人。”

她听了这话,沉默良久,唯余周遭寒雨呜咽如泣:“没机会了……”

“为何?”我奇道,“他不是会不分昼夜地守着你吗,你们相见的时日一定很多。”

她微怔,擡起螓首凝目远方,刚要答复,骤然间声色一凛,手捂侧腹痛苦道:“嘶……好疼……”

我急忙承受过她半边身体的重量,低首查看,却见一道细长的刀痕赫然显现于她纤掌之下,血花如染,丝丝晕开,惊心夺目。她如一株被人掘地拔起的鲜妍彼岸,孤高绝艳,垂头靠在我左肩上,然而生息将灭,几欲枯死。

“旧伤、复发……我……”她声息凌乱断续,语带悲怆,周身闪着奇异的微光,却如昙花一现,渐渐黯淡,“对不起,我得走了……”

她忍着剧痛支起身子,任由雨势如泼,也毅然放开了我与她紧握的手,没再道别。我看着她跌跌撞撞地冲进雨幕,这背影一如她来时凄美而落魄。

洛玖音,从此再未出现。

(四)

懒懒喝着中药,闲居二十多天后,终见起色。血纹依附灵脉而生,本是深入肌理、蜿蜒向心,如今只剩些许微红的淤色,想来是快好了。

我欢喜地跑去告诉师父,还将袖子裙摆撩起给他瞧,谁知他草草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按着我的手,宽慰笑道:“青鸿已跟我说了,寻常人喝了这药,不出五日便能伤痛全消。你……虽修行未成,但也有几百年的根基,恢复起来是要慢些,所以莫要心急。”

“我自是不急,只不过整日待在家中,多少有些无趣。”我顺势拉住师父的衣角,像孩童乞求礼物似的,亲昵道,“我们能出去踏青么?我听外面的人说,好像快到清明了吧。”

说起清明,师父似乎迟疑了一下,眼神微移:“好啊……来吴州这么久,还没带你去过仙月山呢。”他声音渐轻,不知在暗想些什么。

我正眨巴着眼看他,忽见他擡起一双清澈的眸子,娓娓道:“再过几日,你这血纹也尽消了,正好可去山里找那灵泉之水温泡。只是我们再住在城中的话,每日上山取水多有不便……你若不嫌,我们最近便简单收拾一些要紧物事,到仙月山中找一处适宜之地暂居可好?”

我惊喜地点点头,深以为然:“有点突然……但是我想去。”

仲春三月的天微风徐徐,暖意在迷离的阳光下化开,熨着温绵花香,悠悠送入口鼻,直挠得人心痒痒。以防洛青鸿在我们走后来访,师父便施法留了个口信在门环上,只要他一叩门,立时便能听见:

“有事即来仙月山玉玞湖一见。”

——当然,以洛青鸿和师父的交情,很大可能是他无事也会过来叨扰的。师父这么说,无非不想让好友对自己的去向心里没底。

他是多么细心而又周全的人。师娘当年和他在一处,应当也是很安心的吧?

我默默歆羡着故人之情,嘴边也不住地溢出笑来。师父一脸怪异地瞧着我痴笑,虽不明就里,却也不作声,大概还以为我是在为难得一次出远门而感到欢欣雀跃吧。

我们骑马过了城西南胥门,直取入山小道。山溪迂旋而下,与外城河穿插交错,天工匠心浑成一体,勾勒出一张清婉别致的吴州水图。而沿青石板路迤逦步行,头顶苍翠尽掩,足下苔痕鲜绿,两处交相合拢而来,便似真到了隔绝人烟的世外之境,耳畔唯余鸟语清灵、虫声幽寂。

复行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传说中汇一山灵气而成的玉玞湖。湖水当真清明见底,更有一种半透明的银白矿石遍布其间,形态大小俱不相同,然而通身滢亮,粹白无瑕,仿是汲取了潋滟波光,方得如此明净持久。

“仙月山曾以这些奇石闻名江南……”师父牵着马行至湖岸,凝眸远视,感慨万千,“许多人慕名前来挖掘,官府因着可以从中获利,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最后难免开采过度,危及整座山上的生灵。山神震怒,便同一众山精野怪联手,与人类相抗,自卫家园,所以引发了那场毁天灭地的大火。”

这是百余年前师父亲历之事,我却记不真切了。但听他言辞沉痛,料想师娘之死,或许与此相关。

“唔……说好来踏青的,我怎地开始伤春悲秋了。”他很快回过神来,扶着额角,哀苦地笑了笑,“这些都已过去了。你看,现在的仙月山,靠着自然之力将养,也已恢复了□□成。我们一路走来,所见皆是佳木凝翠、奇花遍野,像百年前那样惨烈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他原地踱了两圈,指点江山似的,把他行过的山路、看过的风景由远及近说与我听,一草一木都如数家珍。然后四下里寻觅着,走到一株傲然挺立的金钱松前,抚着它斑驳的树干,将我们的马儿一道拴在上面。一匹白玉骢,一匹胭脂红,相顾无言,唯有垂下头默默吃草。

“师父。”我悄悄跟近他,殷切地望着那模糊的身影,轻问,“你还是希望她回来,对么?”

“你说什么……”他讲解的兴头一下子冷却了,滞涩地别转过脸,却不敢与我视线相接。

我脑中一热,鬼使神差地,问出了那件萦绕心头已久的惑事:“我是说,倘若那场灾祸没有发生,你……和师娘这辈子,是不是就可以圆满了?”

你是否会后悔……没有履行对她的承诺,没有珍视与她相伴的最后时光。

“……”

师父颓然倚在松树的阴影里,未答。

明知旧事重提会让他心如刀绞般难过,可我……依然想知道他对百年前那个结局的真实想法。

只因我对前尘往事的零碎记忆,恰恰停留在那场大火燃得最盛之时。

暮色极致浓烈。青葱茂密的林子似荒原沙丘成片坍倒,清灵隽秀的仙山顷刻置身一片令人心惶的血雾之中。山火熊熊若吞噬的巨舌,卷灭无数无辜而又羸弱的生命,扬起星星点点的灰烬。

恍惚间,她的意识也像一缕轻烟飘至云山上空,静静俯望烈火焚烧的山林。灼烫的气流直入心肺,几欲烧化人的灵魂。但她无力改变周身充斥的失重之感,脑海里混沌似灭,只觉有万千喧嚣躁动,倏忽又作无边静寂。

渐渐地,恐惧吞没了理智。她的心亦沉入现实与梦境交汇的幻海。那里响起一段动人的清音,牵引着她不至沉迷,有如梁上风铃高悬,碎玉长鸣,久久不散。那是她与云崖此生最交心的一次对话:

“等以后日子安定下来,你也不用再做星祭司时,我们便像雨叶姐和青鸿那样生活吧。你知道他们之间的约定么?”

“……雨叶姐和我说,他们会成亲的。”

“那你?”

“我自是愿意的,不过有一个请求。”

“你说。”

“如果下次,你还是一定要去危险之地的话,我希望你能提前知会我一声,不要不告而别。”

世道辗转,他已记不得自己最后答没答应,只是再见她时,曾经鲜活灵动的少女已成了黄沙掩面的彼岸芳骨。他怔住,不顾自己满身血污,一步一步向她走去,如踏刀尖,步步欲碎。

“荼月,你怎么一声不响就睡了……”

他兀自抱着气息奄奄的少女,含泪吻过她苍白的颊,将那枯叶一般脆弱易折的娇躯掩进怀中,轻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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