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嘴里嘈杂的咀嚼声(2/2)
原一仰起头,朝着光明神的眼睛做了个鬼脸。
有人撑腰,就要嚣张!
他相信,哥哥会保护他的。
就像他幼时每次睡醒后,打开房门迎接自己的永远是哥哥拥抱。
自信爆棚的原一就这样直直地对上光明神因为急促,而倾倒进这个世界越发浓郁的能量。
只要能吞没祂!
只要能吃下祂!
光明神的眼睛直勾勾地表达着自己的欲望。
浓厚的光明像在图画上硬生生糊上去的白色颜料,在重力的作用下不断流淌,将更多的颜色染上纯粹的白色。
——于是线稿被吞没,颜色被掩盖,连存在本身都被抹除。
红色的数据山被光芒下消融,观众席被硬生生挖去一大块,希尼俄羽翼下流出红色的血泪。
要说谁受到的影响最大,莫过于在场的眷属们。
阿斯托克痛苦地嘶吼着,尖锐的爪子划破了自己上扬的唇角,哪怕没有直接接触这份力量,也依然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系统又气又急,没有身体的它没有直观的感受,但它能清晰的感觉到,因为光明神的降临,它本就不够用的数据正在飞速消耗着,再这样下去它甚至无法维持存在于这个维度,只能跌回数据的世界。
甚至连裂缝后的迪优尔都被这份力量影响到,空间坐标一变再变,他恍若未觉,在空间的缝隙中挥舞着翅膀,任由漆黑的羽毛片片坠落,眼里只有原一的身影。
如果以在场的反应来看,结果似乎已经注定。
但就像原一相信原初那样,原初又怎么会舍得让原一失望呢?
“我在,我一直都在。”
熟悉的声音响起,光明神倾泻的力量像被某种不知名的存在狠狠扯住,硬生生停了下来。
原一惊喜地想寻找原初,却发现整个演唱会里都见不到原初的身影。
与预想中不同的结果让原一茫然地呼唤:“哥哥?”
回答他的,只有迪尤尔将他整个包拢的硕大羽翼。
“您似乎很失望?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迪尤尔来的匆忙,一向注意衣着得体的他居然领口都是歪的,但这不妨碍他紧紧抱着原一,用羽翼和身体将外界的一切隔绝。
他祖母绿的眼眸温和无比,一如当初在星穹。
然而原一不吃他这一套。
“打开。”他几乎是命令道。
原一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哥哥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会在此刻出现,但他都能穿成邪神,说不定哥哥也穿了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神,不然为什么之前他会无缘无故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或许您会更想听我讲个故事?”迪尤尔说。
原一意识到迪尤尔可能比他想象中知道的还要多。
迪尤尔顾左右而言他的太明显了,原一保证他肯定听见自己喊哥哥,却故意装作没听见,因为连接被屏蔽,原一甚至无法感受他的情绪,从而去猜测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知道迪尤尔的故事里一定有他想要的线索,或许是某种现实事件的隐喻,但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去猜了。
因为重逢而热烈的大脑在此刻强制冷静下来,从迪尤尔的态度来看,原一几乎可以肯定他是认识原初的。
如果迪尤尔知道自己穿越前的事情,也知道一切的真相,又认识哥哥,那么是不是意味着——那个有关哥哥的梦,其实根本不是梦。
不过是套着梦境壳子,一次久违的重逢。
可是……
为什么?为什么哥哥不直接出现在自己面前?
原一不愿去想那些糟糕的可能。
还自思索用什么仿佛哄吾主的迪尤尔无端感到一阵寒意笼罩着自己,那被注视的感觉让他全身的羽毛都炸了开来,原本柔软的羽翼甚至变得僵硬。
他无视两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艰难地低下了头。
正如原一无法通过联系感受到迪尤尔的感情,其实迪尤尔也无法通过联系感受到原一的情绪,只不过凭借对原一的了解,让自信的他几乎快忘了这一点。
所以当原一超脱他理解范围外后,他就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瞎子聋子。
原一直勾勾地盯着迪尤尔,一字一句道:“让!开!”
迪尤尔几乎想不顾一切地展开羽翼。
但他忍住了。
“我……”
“我不想听!”
原一不想再听迪尤尔陈词滥调的解释,更不想再被他的话语带偏了思路,像个任性叛逆的小孩,不管不顾地闹着自己想要的玩具。
或许原一永远无法知道,在他说出这两句话时,迪尤尔承受了怎么样的压力。
遵循吾主的意志是每一个眷属的本能。
然而坏藏秘密——哪怕这个秘密也是吾主给予的——的迪尤尔却不得不违背这种本能。
这就像让一个渴了三天三夜的人忍住不扑向面前甘甜的湖水中,还要硬逼着自己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然而眷属不是一种能忍受本能的生物。
因为它们的身体从来不属于自己。
这幅完美的、由吾主赐予的、给予生命的身体,因为吾主的命令而兴奋着,紧密的羽毛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外靠拢,试图扳动厚重的羽翼。
在迪尤尔控制住它们后,它们最先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每一根羽毛的根部都开始生长出尖锐的利刺,深深扎入迪尤尔的身体里,如果此刻拨开他的羽毛,就会发现原本无暇的皮肤上竟然布满了细密又恐怖的窟窿。
有多少根羽毛就有多少个窟窿,迪尤尔眨了眨眼,疼痛超过一定的阈值后就不会再感受到,然而比起身体上的痛苦,更让他难受的是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正在违背吾主的意志。
连自己的理智都开始批判他的不忠,唾弃他的无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让他几近崩溃,却又在崩溃的边缘感受到一份微妙的兴奋。
是愤怒的吾主啊。
迪尤尔不受控制的想起吾主“穿越”前的面庞,尽管那已经是吾主小时候的事情,但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张可爱的脸蛋。
他遵从祂的意志诞生,然后来到懵懂的祂面前。
“叔叔。”两岁左右的孩子连话都说不大清楚,只是睁着如葡萄般通透的眼睛,两只藕节似胖乎乎的手指绞呀绞,怯生生又期盼着问他,“哇招不到咯咯,你、李可以帮我找110吗?”
迪尤尔几乎本能的展露一个温和的笑,无需学习就知道如何将吾主抱在怀中。
“当然,我会遵循您的意志,永不背弃,绝不遗忘。”
他低声回答,然而小原一却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小原一晕乎乎的想:叔叔说了好长一句话,听、听不明白!
迪尤尔按照小原一的指挥走了起来,但一连走了小半个小时都没有找到原初,更别说自己的家门了。
小原一的眼睛里蓄满了晶莹剔透的眼泪,要哭不哭的模样让迪尤尔心疼极了。
“不哭,不哭。”迪尤尔轻轻拍了拍他,伸手,掌心是一颗红彤彤的糖果。
“哇!”小原一顿时被糖果吸引了目光,把回不了家的烦恼抛之脑后,伸出双手就要去拿。
如果没有意外,这颗糖是应该到小原一手里的。
然而在小原一即将拿到时,迪尤尔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一抽,直接把糖丢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小原一愣住了,他看看空空的手掌,又擡头看了眼迪尤尔,糖没了和回不了家两相加持下,直接“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坏、坏乌鸦!”小原一边哭,一边扒拉着迪尤尔肩膀的衣服,一昨天才听哥哥讲了一篇关于坏乌鸦偷吃稻谷,被农民伯伯用稻草人赶走的绘本故事,脑子里能想到最过分的坏人就是乌鸦了。
意识到自己做了坏事的迪尤尔连忙想找办法补救,然而不等他拿出其实根本没吃,只是故意逗小孩,早就准备好的一大把糖果,漆黑的羽毛就复上他整个脸颊。
在小原一看到鸟首人身之前,原初抱走了他,一边轻声安抚,一边用冷冷眼神盯着迪尤尔。
迪尤尔歪了歪头,抖了抖自己背后初生的羽翼,朝原初伸出了手,意思再明显不过。
原初连一个眼神都欠奉,转身带着哭着哭着就打瞌睡睡着的小原一转身回了家。
“吧嗒——”
重物落地的声音。
迪尤尔看着地上被直接斩断的双手,断裂处的肌肉一阵蠕动,迅速恢复成刚诞生时的模样。
他站在原地许久,直到羽毛上的眼睛都困倦地闭上双眼,直到夜幕吞没他的身影,才忽然地轻笑一声。
太有意思了。
这个世界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用祖母绿的眼睛将人类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
漆黑的羽翼生涩地拍动两下,然后越来越快,羽毛尾端的眼珠子乱飞,当他飞上高空,清晰地找到卧室中熟睡的脸庞时,他再次感觉到心脏传来阵阵的悸动。
他从来都不想只当一个旁观者。
过去是,现在也是。
他永远不会违背他的誓言,遵循祂的意志,永不背弃,绝不遗忘。
哪怕吾主已经忘记祂曾经的意志,可是……
“我不会忘。”
迪尤尔轻声道。
他如愿让他的神明为他动容,哪怕是苦涩的、痛苦的、绝望的愤怒,他也愿一一承担,用残破的身躯坚持到最后一刻。
在原一看不到的地方,光明神的力量已经将大半个观众席吞没,然而在靠近舞台的地方,却有无数与之相对的黑暗与它碰撞。
宛若两只失控的野兽,黑暗与光明交织,相互吞没又相互消融,而作为光明神攻击的唯一对象,迪尤尔所在的地方成为战斗最为激烈的地方。
最外层的羽毛在光明和黑暗激烈的碰撞中被溢出的能量销蚀,却不让它们伤害到原一一分一毫。
迪尤尔是狡猾又聪明的乌鸦,总是一副言笑晏晏尽在掌握的模样,可此刻原一竟然从他眼眸中看出几分哀求。
‘请您再等等吧。’
‘等那个我们为您计划的,’
‘最符合您意志的结局。’
原一终于停止了挣扎。
因为他感受到了,一股微弱的联系攀上自己的手腕。
联系那头,系着名为迪尤尔的眷属。
无数种复杂的情绪通过联系隐隐传达到原一这边,迪尤尔却好似什么都没发觉。
联系被掩盖,原一固然无法探查到迪尤尔的心情,更无从知道迪尤尔是怎么想的,但不管迪尤尔怎么想,原一知道他绝对不会害自己,或许有小心思,但那蓬勃的爱意甚至不需要联系就能清楚的感受到。
但比起自己的自信,失去与吾主联系的迪尤尔才是最惶恐的存在。
宛若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哪怕低头就能看见自己的主人,但无法落地的惶恐仍然无时无刻像片阴霾萦绕迪尤尔心头。
只是他把这份阴霾隐藏的很好,正如小原一说的,他是一只“坏乌鸦”,只不过和绘本中不同的是,他这只坏乌鸦不管被农民伯伯赶走多少次,都会拼尽全力回到稻谷身边。
“一切都会恢复原样,对吗?”
原一低声问。
迪尤尔温柔地回答:“会如您所愿的。”
原一决定再信他一次。
光明和黑暗打来打去谁都打不赢,又嫌这个维度太小,于是打着打着逐渐消失不见,不是它们大发慈悲要放过这个可怜的演唱会,而是要换个地方继续打。
事情似乎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迪尤尔悄悄松了口气。
天知道感应到光明神毫无征兆出现时他心里有多慌,也让迪尤尔第一次意识到那群鸟人或许掌握着比他想象中的秘密还要多,幸亏有原初在,否则吾主就危险了。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本以为可以完美解决的事情在临近结尾的时候再次出现波澜!
那因为光明神出现而呆滞的宛若一桩雕塑的“希尼俄”随着光明神的消失,逐渐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她看了眼四周,没有合适武器。
那么……
“希尼俄”摁住自己的头颅,猛地用力往右一掰!
“咔!”
一声清脆的响声,“希尼俄”倒在了地上。
她扭曲的脖颈流出涓涓金黄的血液,宛若撕开包装袋的面包,散发出无法抵抗的香味。
【咕】
原一听见一道吞咽口水的声音。
他疑惑地摁着自己跑出来的嘴巴。
奇怪,这声音到底是那里来的。
还有……
“到底是谁在吃东西?咯吱咯吱的好像在我耳朵旁啃鸡爪一样。”原一问。
迪尤尔没有回答,只是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声音问道:“抱歉……我们的计划可能要提前一点了。”
“您愿意,随我去寻找真相吗?”
身后的舞台被黑暗逐步吞没,那让原一疑惑的声音正是从黑暗中传出。
在黑暗即将攀上迪尤尔肩膀时,他听见怀中的原一干脆地回答:
“好啊。”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叫身后的黑暗如潮水般散去。
一道裂缝自迪尤尔身后缓缓撕裂开来。
羽翼稍稍合拢,让原一得以看见凄惨的观众席——那干净的仿佛用橡皮擦拭过的观众席。
系统拎着昏过去的阿斯托克先一步跳入裂缝。
“会有些许的颠簸,但请您相信我。”迪尤尔又重新回复到那个靠谱自信的男妈妈模样,优雅又不失风度的柔声道,“我会安全将您送到目的地。”
“嗯。”原一能感受到演唱会的屏障消失后,有一道熟悉的气息正在飞速赶来。
他还是不太想面对,干脆就当鹌鹑将头埋进迪尤尔怀里。
于是呈现在卫桥面前的画面就是——
鸟首人身的怪物拥着生死不明的原一,从断裂带舞台上往后直直倒了下去。
那与记忆中引发一系列悲剧的污秽,拥有相同气息的怪物就这么要在他面前带走他仅剩的朋友。
名为理智的弦刹那绷断。
比起之前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一城人相互残杀而亡的无力不同,这一次,他终于抓住了。
抓住了怪物飘散的衣角,与怪物一起坠入未知的裂缝。
克拉德赶来时裂缝即将合拢。
“或许我该考虑装个武器系统。”
他在核心里叹了口气,用路上恒娥丢给他用于防身的枪对准最薄弱的部位打了一枪。
理论上来说,这把枪能对空间裂缝产生效果的可能性比煎熟的鸡蛋孵出小鸡还要小,但既然系统都可以凭借大量负面数据强行升维,螺母自然也可以。
以脉冲抢为描点,克拉德成功钻进了裂缝。
几人相继消失在会馆中,徒留一地混乱。
当启来到这里时,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
他瞻仰着光明神留下的痕迹,痴迷而赞叹。
【按照约定,我们完成了您的要求,据我所知,诚实是你们信奉的美德】
恒娥的声音响起,一层又一层的机器包围了启。
“当然。”
启笑着拿出一枚微小的记忆芯片。
他说——
“这里是有关于祂的资料,但好心提醒一句。”
“与慷慨伟大的吾神不同,祂并不乐意被窥探。”
启将芯片放在最近的一个机器人头顶,意味深长道:“小心,我们的世界已经被递到祂的嘴边。”
只需轻轻一咬。
祂永不满足的食欲,会让他们变成一道——
嘈杂的咀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