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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父(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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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有定论,想再听听他们的想法。

尹惊舞出口一声长叹:“既已除了雨妖,我们的任务算完成了,至于冯娥的所做所为……比起真相,人们更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巫女祠仙使之职,一人独大,就算换一个人,也未必会比冯娥好,凤峦百姓心里清楚,他们冒不起这个险。”

“既然说出来,于所有人无益,遮过去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冯娥所做的事,本来也皆是他们的推测,毫无实证,想揭露她,他们也无从下手。

文一舟和春深死前都不愿说她的不是,他们,也不后悔维护她的吧?

若硬要让她为他们偿命,最终承担后果的,只会是依赖巫女祠生存的凤峦百姓——目前,凤峦仙使之职,只冯娥一人可担,此城来日的民生,全靠她了。

那么,他们就无需过分执着了。

在礼法的界限内,他们只能做到如此。

“另一个妖,还去找吗?”雪夜问。

昭歌道:“你说那个鹿妖瑶姬?她与春深分道扬镳,还不知身在何地,等她出现吧,但愿她能守住善心,别像他一样滥杀无辜了。”

只要她不乱杀人,引起捉妖界注意,她便能平平安安在中原存活。

可是,她会吗?

从瑞露死前言说的瑶姬的行为来看,她能毫不留情地背叛深爱她的春深,怕也非是个柔和谨慎的性子。

不知何时便会见到她。

重又启程,尹世霖一马当前,昭歌与雪夜在中,尹惊舞独行在后,昭歌两边看了看,悄然道:“你说他们怎么了?”

雪夜道:“不清楚,之前还能维持表面相处,这几天,似乎更加疏远了。”

两人连话也不说,来去避着对方,都不怕他们看出来了。

昭歌原先没多在意,只当他们一时闹别扭,眼下再瞧,心知这绝对出事了,他们都不是会与人冷战的性子,这些天尹惊舞举止如常,尹世霖却常常暗自皱眉,极少对人笑,说什么也爱答不理,那问题是出在他身上了?

下一程,得去找他聊聊了。

走了不远,昭歌勒住缰绳,回首。

尹惊舞驾马过来,疑惑道:“看到什么了?”

他们后方,唯有渐远的荒野山峦,流连的黄沙,不见一个活人。

昭歌道:“从出城时,我一直隐隐感觉有人在暗中窥探。”

尹惊舞道:“莫非,花魂国的人没走?”

昭歌摇头:“起先我也以为是他们,可又不像,你们说,咱们会不会想错了?说不定在凤峦城时,盯着我们的便不是他们,而是别的势力。”

这小小的凤峦城,还有别的人潜藏其中,盯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想来莫名可怖,雪夜回头,也瞧不到任何异样,目光落在昭歌身上,颤栗不定。

白无常说,当年,她本该死在那白骨精手上的,虽被他救了,可她的结局不会改变。

难道,是他们来了吗?

马匹似有感应,过去蹭着昭歌骑的白马,昭歌晃了晃,雪夜扶住她,递给她顶帷帽。

“干什么?”昭歌注意到他神情怪怪的,顺手接过。

“太阳大,别晒到了。”雪夜道。

昭歌眨了眨眼,依言带上,隔着薄纱望过来,雪夜与她对视会儿,道:“走吧。”

那一夜,浮生叮嘱过他,向凡人泄露天机,必遭重罚。

他要如何对她说呢?

人世变迁,要历经几十上百年,可一个人的转变成长,往往只需几件事。

而今,昭歌身上,全然看不到去年平川初见时,那个开朗活泼无畏的样子了,目睹过那么多无辜弱小的逝去,每一次,都会在她身上镂下印记,她装得如无其事,但他明白,她从未忘记过,他也一样。

都回不去了。前方,还会有更糟的事吗?

***

出了凤峦城,天晚时,四人在就近的城内找了家客馆住下。

尹世霖进了房里便没再出来,连晚饭都是让人送过去的。

月亮高升,城中夜市起,候着尹惊舞出门采买,昭歌来找尹世霖。

去时,尹世霖正盯着桌上凉了的饭菜发呆,突然穿起黑衣的他,和窗外的夜色融为一体,晦暗,沉闷。

昭歌坐到他面前,道:“怎么还没吃?”

尹世霖擡起头看了看她,很快回避了她的眼神:“没胃口。”

“病了?”昭歌狐疑观察他。

没想到,她会在昔日意气风发的尹世霖身上,看到丧气。

尹世霖道:“没有,累了而已。”

他满脸不耐烦,昭歌只好直奔主题:“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吧?你跟小舞怎么了?咱们认识十几年了,从没见过你们这样。”

尹世霖早猜到她会发觉的。

除了她,还有尹家的人,都会来问的,这段时日在凤峦除阴灾,他也在拼命寻找一个可以粉饰太平的理由,编得差不多了,希望能瞒得了他们所有人。

尹惊舞不会多问,不代表昭歌好糊弄,尹世霖看看她道:“没怎么,是我对不起她。”

“对不起她?”昭歌迷惑不解。

尹世霖垂下头道:“没来凤峦城前,我问她愿不愿意同我在一起,她答应了,可到这里后,我才发觉,是我太看得起自己了。”

昭歌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尹世霖放松内里,想把一切形容得恰到好处:“你知道我见到凤峦城那满街的死人时,心里受了多大震撼吗?”

昭歌:“你是因为这个?”

尹世霖道:“也许是在松陵待太久了,我看到他们在水里泡得发白发臭无人管,回去那一整晚都没睡着。”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满腔雄心壮志,想擒住几个妖邪,不让他人看轻我,看轻尹家,可到了凤峦,才知自己渺弱,对那些死去的百姓,我无能为力,救不了,那对小舞呢?反复掂量后我发现,除了这个身份外,我一事无成,像个废物。”

“我没能力去给她未来,她遇事,尹家遇事,我无法护住她,等将来母亲长老他们不在了,尹家会败在我手上也说不定,我有什么脸面让她陪我吃苦受累?所以,我找她收回了承诺。”

见他颓败,昭歌心软了,这理由略显牵强,但并非每个人,皆是从荣州满城白骨的废墟中走出来的,于自小被家人呵护长大的尹世霖而言,凤峦城的尸骸遍地,便是他的噩梦。

可面对噩梦,忍着不睡,并非好的解决之道。

“那你想一直这么逃避着吗?”她凝望他道。

尹世霖道:“我现在一团乱,谈什么以后。”

昭歌道:“我们不是小孩子了,你明白吗?”

尹世霖双手捂着头道:“别逼我了,昭歌,我与你不同,我原本就是个废物。”

“够了,”昭歌拽下他手,“我没资格逼你,可你不该对小舞那样的,你出尔反尔是潇洒了,她呢?”

尹世霖扶额苦笑:“离了我,她只会过得更好。”

“更好?她在强颜欢笑你看不出来吗?她比谁都在意你,你若真爱她,就该为了她努力去成长承担,而非两手一摊,说自己无能为力。”

尹世霖黯然一笑:“承担?”

他猛地起身,掀翻桌上杯盘碗盏,砸落声里,菜肴散落一地,他高声道:“可我受够了!”

昭歌看着脚下的满地狼藉,扣在桌沿上的手攥起,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尹世霖俯视她,眼里腾出愤怒的火焰:“为何你们每个人都要对我耳提面命,说你得成长,得去担当,得往前走,谁在乎我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没有一步是我自己愿意的?!我一路被推着上来,所有人理所当然把压力全转移到我身上,天天盯着我看我是否懈怠,有谁为我想过半分?我受够了,我不想忍了!我就乐意当个废物,碍着谁了!”

被她诧然的眼神刺到,尹世霖微微倾身过来:“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你手持斩妖剑,万事有凌虚抵挡在前护着,遇到危险自然无所畏惧,不必束手束脚,可我不一样,我自小便没你勇敢,没你有能力,更没你担起整个捉妖界的雄心壮志!请你以后别再对我指手画脚,也别掺和我尹家的事了!你占尽先机,永远理解不了我这种人,呵,说起来,你若真站在我这个位置,未必会做的比我好!”

昭歌望了他许久,才站起来道:“你怎么了?”

相识十多年的人,突然一朝陌生起来,说的话从愤慨,到嘲讽,她满心纳罕,总觉自己错过了什么。

尹世霖拂袖指向门口:“你听不懂吗?我让你走!”

昭歌愣神道:“从前你不是这样的。”

尹世霖讥笑道:“你也知道是从前,从前你还不会夜夜做噩梦呢,不过去了趟荣州,杀了个书妖,你至今还走不出来,又凭什么要求我往前走?我可不想像你一样,一次失手,便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

人咄咄逼人起来,再亲和讨喜的脸都显得锐利碎裂。

昭歌与他僵持须臾,转头走了。

他的话,让她觉得窒息。

出房门,夜晚的冷风撩过身,吹得昭歌心底的气散了大半,她也清醒了,不觉间意识到了什么,回眸往屋里瞥去。

隔着纱窗,尹世霖还杵在那,背对着这边,头垂得极低。

不对劲。昭歌理着思绪,今晚,他所言,实在太反常了。

她想起先前在荣州,尹惊舞曾说过:有时,越是亲近能信任的人,才越是会骗你。

可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不会骗人,那个人必然是尹世霖。他一向简单直率,遇事总喜欢大呼小叫,然此次,他却一反常态选择了隐瞒。

那究竟是什么事?

***

倾倒的茶杯里溢出片水痕,从桌上缓缓滴落,溅到手背处,泛一线凉意。

尹世霖望着那水渍从他手背滑落,这满地的残羹冷炙,是他所为吗?

朝昭歌说出那些话时,心里有什么感觉,已经想不起来了,为了让她尽可能远离他,他口不择言,实在是对不住她。

但愿他把她刺伤了,往后她能与尹惊舞一样,彻底疏远他。

那日,凤峦城雨停后,他原路找回去,亲手安葬了那个好心的老婆婆,洒下最后一抔土时,他在她坟前泣不成声。

他不会不知,若黑蝶诅咒为真,尹子珏的死,林莹的失踪,乃至华六娘的无端自缢,都不再如面上看着那般简单。

他们真正的死因,他越猜越毛骨悚然。

等查清楚,尹家怕也要天翻地覆了。

他所盼望的安稳日子,他的人生,全在今夜跌了个粉碎。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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