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第 138 章 我一定是怪……(2/2)
轰隆一声!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天上。
天色昏黄,不知何时乌云席卷而来,幽暗淹没了整个绝顶山,漫天都是潮湿的咸腥味,不知谁嘟囔了一句:“今日谁抓了个鱼妖上山不是。”声音却被滚滚雷声掩盖。
龟壳长老撕心裂肺:“你瞧,你瞧啊!这绝顶山,已经变天了!”
即使是下雨,这雨来得也太快,太巧了些。更何况乌云黑压压地沉下来,大有摧枯拉朽、压垮山巅的架势,绝顶山也曾下雨,可却从未见过这种雨!
左长老观察一遭众人的脸色,悄摸问:“诸位师兄,今日天象罕见,可有谁知道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自然而然地望向龟壳长老。
碎裂的龟壳被丢弃在地,长老一溜小跑回到小眼镜身旁,蹲下,抚摸他的脸:“天象是为他而来,实是在说他死得并不冤枉。不仅如此,还有,还有你和我,我们也并不冤枉。”
“我们都是有罪之人啊!”
电光一闪,倾盆大雨应雷声落下,龟壳长老的脸在雨水中惨白如鬼,狼狈模样让一众修士看了也心惊胆战。
天象,是神的旨意。
违背神的旨意,才是最大的罪过。
随着电光为雨水打着头阵缓缓远去,一众法宝灵光也偃旗息鼓,再没有一个人开口。
神女抹了把脸,低低的笑声隐没在雨中。她知道,今日自己算是赌对了。
丰收可半点都没觉得轻松,她绷紧了心里的弦,一步一步地跑下山,到外面监看。
倘若有人不服神女,当杀,有人问起掌门,当杀,有人趁机搞小动作,也当杀。
等到一双触手杀得油光发亮,新鲜和陈旧的血渍在丰收脸上堆叠如山的时候,她才撑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掌门洞府前。
年级不大的女孩跪坐在门前,仰头观察那道始终未曾消散守护阵法,金光闪烁,坚固无比。
此刻绝顶山已经彻底变成玲纳的领土,所有人、妖、修士和兽类,口中称颂的是玲纳的名字,心中尊敬的是食戮苦痛之神。绝顶山已经变成了祂的国,信仰如潮水般向人世间弥漫。
每当清晨和正午的钟声敲响,静训堂的吟诵和祈祷就会一浪接着一浪,往更远更深处翻涌而去。
大家都在等待他们的神醒来。
可神始终静默,没有回答。
掌门赌输了,输的不止是一个小小的信徒。
“怎么可能,她分明是我最忠实的信徒,她怎么可能背叛我?我给了她莫大的权力,让她一个小小凡人在绝顶山行走,还能来侍奉我!她不感恩戴德永世效忠,竟然背叛!!!”
这条干瘪的灵魂就像枯萎的花瓣,轻轻一揉就碎成粉末。
他尖叫:“不,是你搞的鬼,你究竟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哈,我竟然忘了她也是女人,啊,一定是你,你用那套妖言惑众的说辞蛊惑了她,对不对?”
怪物身上的疯狂已经被完全激发出来,那股馥郁的气息让玲纳迷醉,她一点一点地品尝佳酿,舔了舔舌头。浑身的骨头都开始咯咯地笑。
“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玲纳的小尖牙上闪着寒光,“你知道的,你一直以来相信的东西,它错了。”
“你无法成神。”
患失病就在此时被引爆,轰隆一声扩散到每一块血肉中,深入脑海,直击灵魂!
那香味实在太美,玲纳的口涎从每一根触手末端流下,忍不住提前咀嚼这还未烹饪好的大餐。
掌门的气息环绕玲纳的脖颈,和她亲昵地贴在一起。
他在最后时刻还试图诱惑:“现在还不晚,我们可以合为一体,用你的力量,还有我的手段。只要我们坐上这个位置,你就可以接手一切,这不好吗?”
就像大长老一样,一个人的名字响彻人间,另一个却掌控着一切。
玲纳欣然:“当然好啊,只不过这一切和你没有关系,等你死后,我会接受全部的一切。”
掌门伤心道:“你好像往我灵魂里注入了什么,对不对?但没关系,我还剩一个心愿,你只需要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玲纳提前回答,摇晃脑袋道:“成神的关键不是晶玉,也不是力量。”
“不,”掌门用最轻最轻的声音说,“我听到了你说的怪物与人的区别,收获颇多。但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下。”
他说:“人和神之间,有什么区别呢?”
“不,你想问的不是这个,你究竟想说什么,说出来。”
掌门重新陷入癫狂,他高呼:“没错,我想问,如果所有人都敬仰我,崇拜我,狂热地追随我,他们都将我称为神,那么这样的我和神之间,t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要所有人都说我是神,那么我究竟是不是,还有什么意义吗!?”
没错,就是这个。
玲纳在等待的东西,从他灵魂中窃听到的东西,那股无与伦比的香味,就是这个。
他走偏了。
在充斥着疯狂和危险的深渊之中,成为神的路只有一条,哪怕偏移一分一毫都会失败,会变成怪物,变成疯子,变成诡异的污染源头。
而这位自认为神的怪物又比别人多了一分独特的香味,独属于人类的,简单纯粹的傲慢。
他是不会明白的,他自认为能掌控一切、睥睨天下的力量,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人的妄想。站在山巅上的蚂蚁洋洋得意,以为让所有蚂蚁都向自己磕头朝拜,世界就会被自己占有。
他从来没有见过蚂蚁以外的生灵,那么蚂蚁就是世上的神,他就是神!
这只蚂蚁向坠落在同一个世界的“怪物蚂蚁”发起挑战,设置一个拙劣的陷阱,然后挥舞着锋利的大颚,向着那只看着和普通蚂蚁没什么不同的怪物冲去。就像他以前做过千百遍的那样。
玲纳捏住那灵魂的牙口,掰开来左看右看,终于满意点点头:“我果然没看错,你很有天赋,比我更适合它。它也会喜欢你的。”
它是什么?掌门没有问出声,因为他再没有气力了。
可好心的玲纳却愿意为他解释,哦,玲纳真是一位善良的神祇。
她说:“既然你所求的是一个美梦,幸运的孩子,我愿意把它让给你,正如你期待的那样。”
伴随着灵魂撕裂般的尖叫,患失病彻底剥离。
……
良久的寂静之后,一个巨大的怪物睁开眼睛。
远处的黑暗汇聚成一片汪洋,数不清的星点明明灭灭,银河紧紧压在头顶,冲刺般的呼啸声近在耳边,从四面八方逼迫而来。暗到没有实体的河流,亮到摧毁一切的火焰,这里的所有,不论绚烂或者奇丑,不论新生或是腐化,都不能靠近,不能观察,不能思索!
唯一能获取的信息只有危险!危险!危险!
这里,不是地球。
那大怪物翻转自己的血肉,试图遮挡住一切能刺伤自己的光和黑暗,只留出一丝空隙,面对着星球上另外一只陌生的小怪物。
眼前的陌生小怪物拥有蛔虫般白嫩滑腻的下巴,它施施然拨成两半,用植物根须状的东西挠了挠,几条粘稠的虫子蠕动出来。小怪物大口咀嚼,虫子的汁水迸溅,散发出腐臭的芳香。
它昂头道:“伟大的加戴士大人命令你,诞下伟大的子嗣,然后再诞下其兄弟、兄弟的兄弟,诞下伟大的儿孙、其儿孙的儿孙,将所有伟大的血脉全部返还,一点不能私藏,直到所有血肉都化作伟大的新生命。”
大怪物一愣,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它身上充满困惑的味道。
它记得自己刚刚在一场战斗中取得了胜利,将某种和幻想有关的病痛转移到了别人身上。可还没来得及享受这一切,就又重新回到了这里。
对,重新,它一定来过这里。不出意外的话对面的陌生小怪物一定是什么人假扮的,大怪物决定撕掉对方的皮,瞧一瞧里面究竟住了什么样的恶鬼。
“我是不会跟你走的!”它舒展自己枯树枝一般的触手,猛得抓住眼前的小怪物,将其举起。
“你应该跟我走,大怪物。”陌生小怪物说,“你忘记了吗,人类才会害怕生儿育女,你这样的怪物并不害怕繁衍。”
大怪物一松手,愣住:“对,好像是这样的,这样才是对的。”
它拼命思索,为什么自己不怕这些来着,肯定是因为,一定是因为……
没错!它繁育出来的东西并非它的子嗣,而是它自身。
也就是说,它拥有很多,很多很多的分裂体!那可是白捡的性命啊!
一想到这个,大怪物就兴奋起来,它试着召唤出另外的自己。
一定有很多吧!一定会密密麻麻,挤在血肉墙壁中脸呼吸的空隙都留不出来,只能眼睛挨着舌头,后脑贴着心脏,触手和肠肚黏连在一起分割不开,到处都是黏糊糊的、红色、悄然蠕动的筋膜。一定会在一团团分割不开的血肉中找到无数张嘴和能发声的喉舌,然后他们会说……
会说什么来着?
大怪物期待地转过身去瞧。可身后除了耀眼的黑暗刺痛了它的眼睛,让它哀嚎着跪地痛哭之外,空空如也。
“这不对!我的孩子呢?我的信徒呢?那些祈祷和钟声呢?怎么会全都消失了!啊——”
陌生小怪物点点头:“对啊对啊,怎么会全都消失呢,应该都在才对的啊。”
大怪物哭:“你!是不是你偷走了我的力量!你偷走了我的孩子对吗?”
陌生小怪物歪头:“不对,我可没有这么做,你再猜一猜。”
大怪物把小怪物捞到眼前,撕裂它的伪装,狠狠道:“我知道你不是怪物,让我看看你皮囊下隐藏着什么东西……”
小怪物没有反抗,它顺从地接受。
“这、这是什么?”大怪物所有的触手并用,终于从对方身上撕开一个口子,露出陌生小怪物的真容。
那是一个人类身躯,似乎比其他人类更白皙一些,嘴唇更红润一些,面貌更柔美一些,双目更天真一些。此刻她正笑吟吟地坐在地上,一张脸无辜地望向它。
不对,大怪物察觉到十分的不对。
因为那张脸应该属于自己才对!
如果她是玲纳,那自己是谁?大怪物疯狂回想着自己记忆中的细节,脑海中的画面只有两个人,如果对方是玲纳,那么自己只能是另一个。
是那个普普通通却用谎言来妄想成神的废物人类?不行!这怎么可能!
“对啊,”玲纳说,“怎么能怀疑自己呢,既然你想成为怪物,那么你就是怪物。不信的话,你可以生个孩子试试看啊。”
生孩子?大怪物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件事的具体过程。
在它的印象中,生孩子好像轻轻松松,只要大着肚子,然后安安稳稳躺上十个月就好,期间有吃有喝,什么活都不用干,到时候孩子就会自己蹦出来。
正想着,大怪物的肚皮忽然高高鼓起,充了气似的让它无法保持平衡。躯干变得臃肿,而那些触手却更加枯瘦,被什么东西吸干了一样,它只能勉强捂着肚子仰面倒下,发出哎哟哎哟的哀嚎。
“啊!这是什么?我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这里的时间和空间都不太对劲,发生这种情况究竟是正常还是不正常,大怪物分辨不清。
玲纳就在它身旁,耐心地安抚:“别怕,你只是要生了,这是正常的事,你不是一直很喜欢生孩子吗?”
“怪物是不怕痛的。”她说。
“怪物喜欢生孩子,生下来的东西将会成为另一个你。”她说。
“只有怪物才能成神。”她强调。
“没错,”大怪物咬碎了牙,把所有痛呼都咽回肚子里,它松弛的外皮裂出惊人的笑容,“我是怪物,我喜欢生孩子。那不是孩子,这是我的另一具躯体。这是我的力量,那是我成神的力量!”
可渐渐的,它又不说了。
冷汗和疼痛席卷全身,分娩时的撕心裂肺让它无法伪装,只能在毫无意义的嘶吼中反复晕厥过去,然后又痛醒来。仿佛无边无际的苦痛之海。
疼啊!
谁能忍住这样的疼啊!
它恨不得去死!
“醒醒,生出来了,你快看,多可爱。”在精神欲死之际,大怪物终于听到了玲纳的声音。
它的肚子已经干瘪下去,虽然疼痛犹在,但它兴致勃勃往身侧瞧,果然一个新的小东西出现在玲纳手上——只有一半。
脸和脖子白白嫩嫩,明亮的大眼睛在困意中懵懂,就这么一个可爱的婴儿,却没有腰以下的部分,只能算半个。
一个只有上半身的婴儿?怪是怪,但大怪物并没有将其当一回事。
不管怎样,刚分娩后的大怪物终于完成了自己艰苦的任务,它忙不叠释放出感知,用尽方法寻找自己和婴儿连接的通道。
无果。
大怪物眨眨眼,婴儿也眨眨眼。它好像能听到这半个孩子不屑的嗤笑。
怎么回事?难道它生下来的并非自己的分裂体?
玲纳抱着娃娃晃啊晃,真诚地惋惜:“呀,多可惜,你生出来的孩子好像不太对劲,不是你的分裂体呢。”
“正如我所说,你的身躯已经成为了加戴士大人,不,是玲纳大人的容器。生出来的当然是玲纳大人的孩子喽~”玲纳和她抱在怀里的娃娃异口同声,“谢谢你,你真是个慷慨的好怪物!”
大怪物有些不知所t措,它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疑惑这是不是说明……说明它并不是一个怪……
玲纳直接打断:“还想什么呢?接着生啊!这次生出来的有偏差,也许下一次就会是你自己的孩子了呢。”
“毕竟,怪物是不怕痛的,只有怪物才能成神。”她抱着半个自己,两张脸的笑容都耐人寻味。
大怪物眼中重新燃起希望:“没错,怪物是不怕痛的。我一定能成神,我一定能……啊!”
在大怪物的期待中,肚子重新鼓胀起来,新的一轮分娩降临在它身上。
新的玲纳又从这里诞生。
纵使这里的疼痛比它所认知的任何一种痛苦都更猛烈,纵使此痛愈演愈烈无有停止之时,纵使它其实清楚地知道自己害怕,怕极了,怕得恨不得现在就死掉!
但更让它无法面对的是自己的身份。
哈,它是注定要成神的,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区区人类,一只小蚂蚁呢?它只能是怪物!
啊!它只能不怕痛!
这是属于它的美好梦乡,在这里,只要撑死了不承认自己惧怕痛苦,就永远不会失去自己的怪物身份,正如他所憧憬的那样。
多么美丽的梦呐!
绝顶山上,沉睡已久的神祇打出一个长长的饱嗝,翻了个身,再次陷入无休止的沉眠。
她吃得太撑了,力量过于庞大,这次的消化和升级已经无法被人类窥知。即使有人通过神力来窥知一二,也无法将神祇的秘密传播到平凡人的耳朵里。
除了名字和尊称之外,所有关于玲纳的一切近况都是绝对禁忌,不可窥得,不可探究,不可猜测!大家只能从零碎的传说中一点点拼凑,篆刻下伟大的食戮苦痛之神的故事。
当故事无法续写时,可以去绝顶山,寻找人鱼旁边那位虔诚的记录官,她会用慷慨激昂的文字为所有信徒指点迷津。
当然,好心的神祇偶尔也会从梦中分出一个身体,去听那些赞美祂的话语。有时心情好了,还会将痛苦和绝望平等地扩散到那些人身上。
大家喜欢这样。因为总是有人感谢祂,拥护祂的平等,祈求祂的降临。对此,玲纳并不清楚原因。
或许当玲纳重新醒来的时候,会出现在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伴随她那天真又贪婪的,巨大的荒谬漩涡,也伴随着所有苦痛中的吟唱,挣扎中的恨与绝望。
总有人喜欢这样。
毕竟苦痛令人欲罢不能,所以苦痛是美味的,玲纳如是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