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5 章(修) 铜娘的房间……(2/2)
在天甲寨忙碌又暴躁的世界里,只有她静静在无人处等候,衣袍被风吹动,她脸上是一个再平淡不过的微笑。
丰收甩了甩头,把脑子里的担忧全都抛开,然后一口气端t起大盆跑过去:“来了,我来了!”
虽然丰收还是不理解,但如果是这位比妖精更神秘的人物,应该能解释这一切吧?
牛棚。
原本应该是烂草和牛粪堆积,臭气熏天的地方,现在却充满了调料和熟肉的香味。
本来丰收很喜欢这种食物的味道,而今天她却反常地泛恶心,甚至觉得还不如牛粪味好闻。
那几头老黄牛应该被训练过,闻到味道的时候就守在旁边了。肉汤刚被倒进饲料碗,它们就脑袋挤脑袋,屁股挤屁股,吭哧吭哧地挑骨头啃。
它们长着一口大黄板牙,膘肥体壮,甩着自己的尾巴,嚼着别人的尾巴。
多亏了天甲寨财大气粗,山匪们天天吃香喝辣不说,连带牲畜们一起沾光,这几头牛的尾巴明显比寻常黄牛健壮许多,大尾巴甩起来,比牛腿还要粗。
丰收没有见过这种画面,当看见牛嘴嚼碎骨头的时候,她掉头就吐在一旁的干草堆里。
一只不怎么温暖的手扶上她的肩膀,声音就像珠子一样滚落出来:
“很多东西都会吃掉同类,有些地方闹灾荒,人类就会把自己的孩子蒸熟,分给大家吃。你说,他们吃孩子的时候,也会把头骨敲开,把眼窝、牙缝、脑子的肉一点点嗦干净吗?”
玲纳的问题并不突兀,却让人心里一凉。
可冷不丁听到这种话,丰收的心情竟然稍稍变好一点,呕吐感也渐渐消散。
她甚至产生了庆幸。
幸好只是牛吃牛而已,不是人吃人。
那些牲畜根本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它们又不会有罪恶感,它们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丰收用袖口擦擦嘴,转过头来。
那位奇怪又神秘的姐姐,明显不是歇脚村的人,却还是跟在队伍里混进天甲寨这个鬼地方。
她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乌黑的长发,煞白的脸庞,穿着越破旧,环境越脏乱,那张脸就越美得惊人。
而现在,她就站在牛棚旁边,周围香的臭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她也不甚在意,还是笑吟吟的。那一缕倩影一点也不真实,就像故事里的神仙,稍不注意就会飞走似的。
玲纳的行为和语句都怪极了,她究竟是神仙还是妖精?
丰收琢磨着玲纳举的例子,那也太过残忍,反而显得像是在夸大其词,从丰收现在的经历来看,天甲寨似乎没有传说中那么邪恶,而且还能填饱肚子。
丰收有些犹豫地说:“好像不一样,那些闹饥荒的地方,都是没东西可吃,快饿死了才会去吃人。”
“现在天甲寨财大气粗,他们用吃剩的东西喂牛而已,他们不是专门这样的,我看见了!其实那些鸡、鸭、猪、鹿……所有牲畜都和人吃的一样!所有人也吃的一样!他们只是钱多,肉多,也许不是故意让牛吃牛肉的。”
她们站在牛棚旁边,眼睁睁看着那几头牛把牛尾嚼碎了,连同那只死老鼠一起咽下去,把牛肉汤喝完,再伸出舌头把饲料碗舔舐得干干净净。
半晌,玲纳才应了一声:“嗯。”
得到了玲纳的认同,丰收的一双眼睛突然亮起来,她的不适感完全消失,什么老鼠人、豹子人,这个世界好像都没有那么可怕了!
玲纳从牛棚走出去的时候,步子迈得很快,像会飞一样,丰收跑着跳着都差点没赶上。
“哎,你去哪里呀?”丰收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玲纳身后。
她们没有按照原路返回,反而到了婆婆营后门破损的篱笆处,丰收早上打水的时候来过这里,知道这儿能避开前院干活的人。
这位神仙到底想干什么啊,真是猜不透。
玲纳停在篱笆后方,目光往婆婆营一排一排的简陋房屋看去,似乎是在挑选着什么。
丰收终于跑到这位神秘姐姐的前方,她讨好地仰头,见缝插针说:“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想知道。实在忍不住要问一句……”
玲纳停下:“什么。”
“就是昨天,咱们刚进天甲寨的时候,那个人说了啥呀?”
玲纳漆黑的眼珠向下审视,问:“谁?”
“那个死人。”丰收补充道,“被草席卷着,笑得很恐怖的那个女人,我看见她和你说话了。”
“死人……”
玲纳的目光在女孩儿瘦削的脸上转悠一圈,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丰收的下巴,微凉的气息吐在她的脸上,她笑着。
“小孩子可不能说谎。死人怎么会说话呢。”
丰收脸颊上仅有的一点点肉被捏出来,腮帮子鼓鼓的,说话声音也开始含混。
“我听别人说,她的名字叫铜娘。因为怀孕之后肚子比别人大很多,所以天甲寨的人拿她来打赌,看到底怀了几胎。据说她好像不想生,求死过很多次,每次上吊都被人救了下来。铜娘就在房间里哭啊哭,眼泪都快哭干了。可是最后,她生孩子的那一天,她却开始笑了!”
当丰收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双手在身旁挥舞,眼睛也胡乱颤动,她极力表达着自己的不敢置信。
“你知道的,生孩子一定非常非常疼,放在歇脚村里,那都会疼死人的!铜娘一定也很疼,她生孩子足足生了两天,可奇怪的是,别人疼的时候会喊,会哭,可是她疼的时候只会笑。响雷一样的笑声,比别人哭喊声都大!胖姨说她疯了,但我不信。”
丰收的一双大眼睛,像初生的小牛一样,没有丝毫躲闪。
“所以,她临死之前,到底说了啥啊?”
玲纳眯起眼,咀嚼着这个故事。
素手轻轻一推,小牛犊一样的女孩还梗着脖子,却摔在了柔软的泥地上。
玲纳施施然继续擡腿向前,回答道:“她说,不够。”
丰收拍拍屁股,小跑两步跟上去:“说什么?”
她们穿过两栋房屋中间的狭窄过道,紧挨着土皮墙,专门绕过人多的地方,悄悄来到几间陈旧的房间门前。
玲纳打开几间屋子的门,往里看了两眼就退出来,摩挲手指,继续找下一间。
间隙中,她回答:
“铜娘说,她受的苦,还不够。”
什么?
“骗人的吧……”这下,换成丰收来说这句话了,也许是因为这个答案完全出乎意料,她呢喃,“不可能吧,毕竟,死人怎么会说话呢。”
“对,就是这样。死人怎么会说话呢?”玲纳的笑声在风中摇曳回响,听上去开心极了,“是我听错了。”
丰收仰头,用担忧的目光望向玲纳。
现在,她没有目的地跟在这位神秘人身边,如同没有边际地在世上过活。丰收没有家,没有朋友,没有任何称得上财产的物件,她原本以为自己只需要担心吃了这顿有没有下一顿,可现在,她却有些疑惑。
很奇怪,她的疑惑和往常并不一样,她竟然没有为自己的吃穿担忧,而是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还有那几头悠闲长胖的牛?不,好像不是为了它们,而是别的什么。
丰收想要把自己心里郁闷的地方整理出来,可她不会。没有人教过她怎么考虑这些问题,就像以前,没有人教过她怎样才能吃饱一样。
当女孩第一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脚步没停,她的额头猛然撞到门框,发出咚的一声。
“嘶,哎呦。”丰收揉着自己的额头,那里很烫,鼓出鸡蛋大小的一个包。
她睁眼,才发现玲纳早已经停了下来。
那是一间普通的屋子,婆婆营的屋子都长得差不多,起码丰收看不出差别。
一根修长的手指推开房门,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呀的怪声。小绿绣鞋轻巧地擡起,长长的衣袍在门槛上拂过,屋内就像刮过一阵海风似的,瞬间溢满阴湿的气息。
漂亮的女人立在门口,歪头看向床边。
“你是谁?”玲纳问。
床上的人听见声响,撑着墙壁坐起来,和门口的人对望。那人的身子有些佝偻,脸上的冻疮一块块裂开,血丝在皲裂的缝隙中蔓延。
“这是铜娘的房间,对吧。”玲纳试探。
对方不答话,反而嘴皮子颤动,发出一点蚊蝇般细弱的声音,让人听不清楚。
“你说什么?”
玲纳走近。
丰收扒头往里望,原来是见过的人,她就也跟着玲纳一起进去。
她又一次听到了那首歌谣。
这一次,旁边没有干活的人,也没有噼里啪啦的柴火燃烧,屋子里静得让丰收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咚。
还有那首,用气音发出的,涓涓细流般轻柔的童谣。
“娘啊娘哟,面朝黄土成天忙…娘啊娘哟,眼泪比那丝线长…娘啊娘啊,忘了娃娃掉地上…剁大酱、炖肉汤t,娃娃心慌慌,喊声娘啊娘……娘啊,娘呦,我阿娘,看看娃娃,娃娃小脸红又胖,娃娃头□□水上…”
细细碎碎的蚊声念唱,在圆妞的嘴里不知休止地重复着,一遍,一遍,又一遍。
丰收被这种声音扰得有些头痛,她咳嗽两声,试着把那声音盖过去,却只能盖过一时,怎么也无法打断对方的吟唱。
她受不了想离开,可是玲纳正站在床边一动不动,眼睛流转着隐隐的光晕,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丰收只好捂着耳朵上前,介绍说:“她叫圆妞,就是她把老鼠放进锅里的。”
玲纳面露好奇,念了一声:“圆妞。”
对方没有丝毫反应,那首歌依然继续着。
好像世界上有那么一首歌,她不敢唱出声来,也不敢停止歌唱。如果唱大声一点或是停止一会儿,她都活不成似的。
丰收念叨:“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疯了。胖姨还特意护着她,要不是我听见了唱歌声,还以为她只是个普通的哑巴而已呢。”
【有意思】
玲纳歪头,仔细观察:“呀,怎么疯得这么小心翼翼呀。”
这疯子身上痛苦的味道很浓,香味让人忍不住舔一口。
“真疯啦?”丰收看看玲纳,又看看圆妞,也不知道谁更奇怪一点。她小声催,“要不然,我们快走吧。她人都疯了,万一闹起来……”
玲纳并没有要走的打算,她环视这间屋子。
玲纳曾经在铜娘身上闻过一股奇异的味道,和这个世界天然创造的东西完全不一样,那给了她全新的灵感。她寻着味道一路找过来,最终停在这个房间里。
房间并不大,除了一张能睡好几个人的大通铺之外,就只剩一张破旧的小木桌,上面摆着一面残破的铜镜,还有一把磨损到发白的梳子。
没有衣柜,这里的人都是两身衣裳来回倒,今天洗了明天穿。要是有谁病死了,寨子里就多出一身新衣裳来。
玲纳转了两圈,视线在铜镜残破的边缘徘徊了一会儿,最终在屋子的正中心站定。
她仰起头。
丰收双手捂住耳朵,百无聊赖地守在一旁。她原以为玲纳只是放松一下脖子,可谁知,玲纳的视线竟然停在了仰视的角度。
这上面有东西?
丰收也随之擡起脖子。
盖着干草的房顶,纵横交错的房梁,半截断掉的绳子一头系在最高处,另一头晃晃悠悠,张扬着自己的存在感,像是在为嗡嗡的歌声伴舞。
脑海中的信息一闪而过,丰收马上对照起来,逻辑通了:“啊,那根上吊绳!铜娘上吊过很多次,这里就是她上吊的地方,这里是铜娘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