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集:终局:平遥春深(1/2)
又一年春天,平遥古城的海棠开得泼泼洒洒。南大街旁的苏家老宅里,那株近三十年的老海棠树已枝繁叶茂,粉白的花瓣落得青石砖上到处都是,像撒了层碎雪。苏半城穿着件半旧的青布长衫,手里牵着五岁的孙子苏念祖,小家伙穿着宝蓝色的小夹袄,软乎乎的小手攥着他的食指,奶声奶气地晃着:“爷爷,小三子叔说您以前可厉害啦,能打败坏人,是不是真的?”
苏半城弯腰,粗糙的手掌摸了摸孙子头顶的小揪揪,指腹蹭过柔软的胎发,眼底的笑意漫到了眼角的皱纹里:“不是爷爷厉害,是邪不压正。你记住,只要咱们行得正、坐得端,再凶的坏人也不怕。”他抬头看向海棠树梢,阳光透过花瓣洒下来,晃得人眼晕,恍惚间竟看到二十年前的自己——也是在这棵树下,攥着染血的账本,跟前来抄家的魏知府对峙,那时的海棠刚及腰,如今已能遮天蔽日。
“那坏人长什么样呀?”念祖追着问,小脑袋里满是戏台上曹操的黑脸形象,“是不是脸上有刀疤,还会吹胡子瞪眼?”
苏半城刚要笑,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伴着伙计小三子的吆喝:“东家,您回来啦!”是苏明远。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绸缎长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手里提着个厚厚的蓝布包袱,见着院里的祖孙俩,脸上的疲惫立刻散了大半,快步走过来:“爹,念祖,你们在这儿晒太阳呢?”
“爹,”苏明远把包袱递过来,里面是江南分号的账册,纸张边角都磨得发亮,“我刚去城门口接的,今年江南分号的利润比去年翻了一倍,尤其是‘汇通票’,在苏州、杭州的商户里都传开了,说咱们的票子兑银快、不扣息。还有,巡抚衙门的周主事上午来店里了,想让咱们承办全省的粮税转运。”
苏半城接过账册,指尖触到冰凉的纸页,翻了两页——上面的字迹是江南分号掌柜老陈的,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他想起二十年前,江南分号差点被魏知府的人捣毁,老陈带着账本连夜逃回平遥,路上被追兵砍伤了腿,还是村民用板车把他送回来的。如今再看这盈利的数字,心里竟有些发酸。他把账册还给苏明远,拍了拍他的胳膊:“这些事你看着办就好,爹信你。”
话音刚落,院门外又传来苏夫人的声音:“明远回来啦?念祖,饿不饿?娘买了你爱吃的糖糕。”苏夫人穿着浅灰色布衫,鬓边别了朵刚摘的海棠花,手里提着两个菜篮——一个装着新鲜的菠菜、韭菜,另一个用油纸包着平遥牛肉,还有几块黄澄澄的糖糕,油香混着肉香飘过来。她走到念祖身边,弯腰把糖糕递给他,又对苏半城说:“刚才在南大街遇见老王了,他说傍晚过来串门,给你带新酿的枣酒。”
“老王这几年身子还好?”苏半城问。老王是当年汇通钱庄的老伙计,二十年前跟着他一起对抗魏知府,后来年纪大了,辞了伙计的活,在家开了个小酒坊,用平遥的红枣酿酒,味道很醇。
“好着呢,”苏夫人一边收拾菜篮,一边说,“他说去年冬天囤的枣子甜,酿出来的酒比往年还香。对了,布店的王掌柜说,李大人下个月要调回京城,走之前想请咱们一家吃个饭。”李大人是现任平遥知府,当年魏知府倒台后,他来接任,为人清正,这些年一直很照顾苏家。
念祖拿着糖糕,咬了一大口,糖汁沾在嘴角,含糊地说:“爷爷,我想去找小胖玩,他家后院也有海棠花,比咱们家的小!”小胖是邻居家的孩子,两家隔了两户人家,念祖天天跟他一起在巷子里疯跑。
苏半城笑着点头:“去吧,别摔着,晚饭前回来。”念祖欢呼一声,把糖糕塞到嘴里,小身影晃悠着跑出了院门,青石板路上留下一串哒哒的脚步声。
苏明远看着儿子的背影,眉头轻轻皱了下,对苏半城说:“爹,关于承办粮税转运的事,我想跟您商量。巡抚说全省的粮税都由咱们负责,从各州府运到省城,这事儿太大了。我担心人手不够,而且……”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怕有人眼红,再出当年魏知府那样的事。”
苏半城明白他的顾虑,走到廊下的老藤椅上坐下——这藤椅还是他父亲留下的,扶手都磨得发亮。苏夫人递过来一杯热茶,碧螺春的香气混着海棠花的甜香,很是宜人。他喝了口茶,缓缓说:“明远,你记不记得当年魏知府为什么敢对咱们下手?因为他贪,想吞了咱们的钱庄,还想把粮税里的银子挪去买官。如今巡抚找咱们,是因为信得过咱们的名声——这些年咱们汇通钱庄从不贪墨,就算是收百姓的碎银子,也会仔细称重,利息一分不少。”
他看向苏明远,眼神里满是信任:“人手不够,你就从各州府分号调人,再找几个像老王那样的老伙计跟着,凡事多留心。还有,粮税转运的每一笔账,都要记清楚,收了多少、运了多少、花了多少,随时能给巡抚衙门看。只要咱们不做错事,就没人能挑出毛病。”
苏明远听着,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从小跟着父亲学做买卖,父亲教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诚信为本”,以前总觉得是句空话,直到三年前他处理山西分号的坏账,宁愿自己垫钱,也不欠百姓一分存款,才明白这句话的分量。他点头:“爹,我知道了。下午我就去钱庄安排,把各州府分号的掌柜都叫过来,把规矩说清楚。”
“嗯,”苏半城满意地点头,“你办事,爹放心。”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敲门声,小三子跑去开门,喊了声“王大爷”。是老王来了,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短打,肩上搭着个布包袱,手里提着个陶坛子,脸上带着笑:“苏掌柜,苏夫人,我来送枣酒了!”
“老王,快进来坐,”苏半城起身迎他,“刚还跟你苏婶说你呢。”
老王走进来,把陶坛子放在廊下的石桌上,“这酒刚酿好没几天,我尝了尝,比去年的甜,就赶紧给您送过来了。”他抬头看向满院的海棠花,叹了口气:“这树长得真快,想当年咱们在这院里商量怎么对付魏知府的时候,它还没我高呢。”
苏半城也跟着感慨:“是啊,二十年了。那时候你才三十出头,能扛着账本跑几十里路,现在都当爷爷了。”
“可不是嘛,”老王笑着,从布包袱里掏出个小布偶,是个用粗布缝的老虎,“这是给念祖的,我家孙女儿也有一个,天天抱着睡。”
苏夫人接过布偶,笑着说:“你有心了,念祖肯定喜欢。”
三人坐在廊下,老王倒了两碗枣酒,递给苏半城一碗:“苏掌柜,您还记得当年截粮船的事不?”
苏半城抿了口枣酒,酒液醇厚,带着枣子的甜香,思绪一下子飘回了二十年前:“怎么不记得?那是光绪二十六年,魏知府想把各州府交上来的粮税偷偷运走,换成劣质的粮食,从中牟利。咱们得到消息后,你带着账本去巡抚衙门报信,我和几个伙计留在汾河边的码头,想办法拖延时间。”
“可不是嘛,”老王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天早上天还没亮,码头上都是魏知府的人,手里拿着刀,凶得很。他们要把粮船开走,您跳上船,跟他们对峙,说‘粮是百姓的粮,税是国家的税,你们敢动,我就去京城告御状’。”
苏半城笑了,“那时候也是急糊涂了,哪敢真去京城?还好李大人带着人及时赶到,把他们都抓了起来。你不知道,那天我胳膊被刀划了个大口子,流了好多血,你苏婶给我包扎的时候,哭得不行。”
苏夫人白了他一眼,“那时候谁不担心?你要是出了事,我和明远娘俩可怎么活?”
老王喝了口酒,“说起来,前几天我去乡下走亲戚,还听说魏知府在牢里病死了。他儿子后来回了老家,在镇上开了个小杂货铺,听说日子过得不怎么样,没人愿意跟他打交道。”
苏半城听到魏知府的名字,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说:“善恶终有报。他当年做了那么多坏事,害了那么多商户,有这样的下场,也是活该。”他从不主动打听魏知府的消息,过去的事该放下就放下,现在一家人安稳,比什么都重要。
中午吃饭的时候,苏夫人做了一桌子菜:切得薄薄的平遥牛肉,蘸着醋吃;炒得翠绿的长山药,带着清甜;还有凉拌菠菜、小米粥,都是家常味道。念祖从外面回来,小脸跑得通红,额头上还沾着汗,坐下就抓了块牛肉塞进嘴里,惹得苏夫人笑个不停:“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小心噎着。”
饭桌上,苏明远跟苏半城说:“爹,下午我去钱庄的时候,顺便去趟巡抚衙门,跟周主事说咱们同意承办粮税转运。我还想跟他提一下,能不能把转运的费用调低两成——各州府的百姓交粮税已经不容易了,能省一点是一点。”
苏半城放下筷子,很是欣慰:“好,就该这么办。咱们做买卖,不能只想着赚钱,也要为百姓着想。当年要是没有百姓的支持,咱们也斗不过魏知府。”
下午的时候,天阴了下来,飘起了小雨。雨不大,细细的,落在海棠花上,把花瓣洗得更干净了,香气也更浓了。苏半城坐在廊下,手里拿着一本旧账本——是汇通钱庄刚开业时的,上面的字迹是他父亲的,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他想起父亲临终前对他说的话:“半城,咱们苏家做钱庄,最重要的是‘信’字,只要守住这个字,苏家就能一直走下去。”
如今,他守住了“信”,也守住了家人,心里很是踏实。
苏明远去了巡抚衙门,路上经过南大街,看到熟悉的景象:卖糖葫芦的张大爷推着小车,吆喝着“糖葫芦,甜又酸嘞!”,几个孩子围着他吵着要吃;布店的王掌柜站在门口,跟路过的街坊打招呼;还有卖剪纸的李奶奶,摊位前围了不少人,她剪的海棠花栩栩如生。苏明远想起当年魏知府在的时候,南大街上冷冷清清,很多商铺都关了门,百姓出门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被魏知府的人刁难。如今再看这热闹的景象,心里满是感慨。
巡抚衙门的周主事已经在偏厅等他了,见了苏明远,笑着迎上来:“苏东家,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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