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2/2)
“到了。”
萧娇探出身,蓦地一愣。
常公公身前是一潭碧水,碧水蜿蜒,从山壁间穿行而出,不知流向何处。
这里分明就没路了,难道……
萧娇倏然警觉起来。
常公公却躬下身,对萧娇一拜:“郡主,老奴曾受公主恩惠,万死不能报其恩。如今郡主有难,老奴不能不出手相救。陛下在龟山东面埋下火药,除非长了翅膀否则必会命丧于此,而眼前这滩水与外面的湖水相通,出了这道山壁,就可抵达西面山道,到时你们就可逃出生天了。”
萧娇眨眨眼,常公公言辞恳切,似乎并不像做伪,何况他若有心加害,直接不管他们就好了,犯不着把他们带到这里来。
萧娇看了一眼闫风识,发现对方也轻轻颔首,顿了顿,道:“我父亲……你们要把他怎么样?”
常忠身影微微一滞,他慢慢擡起头,老态的面上浮起一抹恨意:“萧鼎其人得陇望蜀,忘恩负义,当初凭借驸马身份一路平步青云,谁想到他还不知足,竟然害死公主妄图肖想帝位。郡主,你不要担心,他是他,你是你,你父亲的过错自有他本人承担,我想陛下也不会赶尽杀绝。”
说到卫珩,萧娇又是一顿,好半晌才道:“陛下,真的是装病吗,当初我的血……”
常忠摇了摇头:“郡主,陛下早就知悉京中有人偷运巫山奇物,他顺水推舟,假借自己发病,就是想弄清楚到底幕后之人是谁。”
“那他没有用仙人皮?”
“仙人皮……”常忠冷笑一声,“陛下九五之尊,怎会使用那种邪门歪术,这一切不过是做给萧鼎与谢珏那帮人看的罢了。”
原来如此,萧娇恍然,想来当初自己放血治病也是卫珩安排做给萧鼎看的一出戏罢了。
卫珩,果然心机深沉,连她也琢磨不透……
她正在愣神,忽听一旁闫风识道:“即便要捉拿萧鼎等人,陛下也不用埋下火药,将整座龟山炸毁,这里面是否另有原因?”
常忠擡了擡眉,慨然道:“事到如今,老奴也不隐瞒了。当初你们在宁园地底,有没有看到过一棵长在水中的树?”
长在水中的树?
闫风识灰眸微动,半年前的那一幕猝不及防涌现在眼前,他心中一紧,下意识开口道:“你是说,那树——”
常忠点头:“那树,就是谢珏偷运出来的巫山鬼树的一脉枝叶,他与萧鼎妄图在金陵打造另一棵鬼树。如今,龟山之下,已尽数被鬼树气息笼盖,非移山填海之力不能将其彻底毁灭!”
竟是这样!
不光萧娇,连闫风识也大吃一惊。
难怪当日在宁园密道之下,他就觉得那棵树隐隐有些古怪。
“谢珏为了打造鬼树,这些年利用玉肌阁牺牲了无数女子的性命,这些也是赵统领汇报给陛下的。”
赵循琸?
萧娇蹙了蹙眉,想来她没有看错,今日在地坛里看到的那抹身影果真就是他。对于赵循琸,萧娇一直都不能全然尽信,他究竟是完全忠诚为了大盛才与外人虚以委蛇,还是脚踏两船见风使舵之徒?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如今龟山坍塌,鬼树摧毁,看样子,卫珩已经取得了胜利。
不远处碧水微晃,水滴从岩壁顶落下,发出叮地一声脆响。
常忠眼皮一掀,道:“时候不早,我就送你们于此吧,这水里溶有巫水,鬼树之力不能触及,然巫水终究对人有害,需以墨玉珠含服口中方能避开,郡主,公主送你的墨玉珠还在吧?”
萧娇点头,又迟疑:“常公公,你不随我们走吗?”
常忠摇头:“眼下上面搅得混乱,老奴不才,还能为大盛看守一程,就算报答先帝与公主对奴的恩情吧。”
萧娇抿抿唇角,其实她很想问常忠卫珩到底是不是先帝之子,可如今大盛皇室余留子嗣都先后不在了,再问这些,又有何意义?
常忠仿佛知悉她的想法,只叹息一声:“先帝乃是痴情人,即便陛下……他依然视若亲子。”说到这,常忠微挪脚步,对闫风识深深一鞠躬,“闫大人,您为官多年,想必也看破这官场陈腐,老奴只望从今往后,您能好好待郡主,忘掉金陵一切,找个有山有水的桃源之地,与郡主好好度过一生吧。”
闫风识鼻头翕动,欲言又止,常忠眸光一闪,道:“难道您还在为流言困扰,您难道弄不清,这只是萧鼎为了拉拢您而设下的一计。当年我随侍先帝身边,那一夜先帝固然醉酒有不当之举,但最后却没有发生那件事。您,确实是闫氏之子。”
闫风识蓦然一愣,他脑中闪过许多,最终朗声大笑起来。是了,是他当局者迷,如果他真是先帝之子,即便风容为妃,陛下也不会让他存在于世吧。他向常忠拱了拱手:“多谢公公,解了我心中疑惑,此生我定然不负萧娇。”
常忠朝二人再度躬身,布鞋一挪,蹒跚离去。
萧娇从怀中摸出墨玉珠,还未说话,兀地里一道黑影闪过,她人被狠狠撞了一下,墨玉珠掉落掌心。
闫风识显然也没料到居然有人跟在他们身后,他心中一紧,几步扶起萧娇。
那黑影从地上捡起墨玉珠,嘴中嗬嗬怪笑两声,便含着墨玉珠扑通一下跳进水中。
萧娇望着那抹身影,面上一急,呼道:“父亲!”
萧鼎从水中回头,他浑身脏乱,头顶发髻垂到一边,显得颇为滑稽,再没有当朝尚书的风度。
他恶狠狠地盯着二人,过了片刻忽然狂笑起来:“不入云雾山,哪濯仙人皮,不濯仙人皮,哪得乐无央……哈哈,仙人皮是我的,神树也是我的,我就要成功了!”
说完这番话,他不再看二人,猛地钻进水底。
水面泛起巨大的涟漪,萧娇还在对水愣神,闫风识握了握她手,道:“你父亲也用了仙人皮,他这是作茧自缚。”
顿了片刻,他从怀中掏出一物,又道:“幸好还有最后这一颗。”
萧娇慢慢回转身子,望向他手心。闫风识手中的墨玉珠熠熠生辉,正是当初于巫山禁地她娘的衣冠冢中拿到的。
萧娇垂下头。可是,墨玉珠只剩最后一颗,但他们有两个人,这又要如何是好?
萧娇还在苦恼,闫风识粲然一笑:“我想,我们可以共用它。”
啊?
萧娇擡头,脑海中想到什么画面,顿时羞红了脸:“这,这怎么可以……”
闫风识握了握她手:“我是说,墨玉珠可以避巫水,可也没规定要全程含服,你先用一段,我再用一段,如此交替使用,应该无事。”
“哦,是这样……”萧娇抚了抚脸。
闫风识觑她一眼,又道:“还是说你想跟我——”
“没有,我什么也没想!”萧娇轻轻捏他手背。
闫风识却皱起眉:“方才你伤到肺腑,这段水路也不知长不长,等一下到了水中你万不可离我太远,若是有事就冲我摇头。”
萧娇站在水边,与闫风识对视一眼,将墨玉珠含服于口中,兀地闭上眼,跳进水里。
出乎意料,水中温度竟然不低,她回头,发现闫风识已经游过来了,两人循着水流朝前游。水中清澈,依稀可见水草交横,虚影晃荡。
两人换了三次墨玉珠,就在肺中空气即将耗尽时,猛地看到一抹光亮从上方水面投射下来。
到了!
萧娇一喜,用手指着头顶,闫风识会意,冲她点点头。两人奋力向上游去,猛地钻出水面。
“哗啦!”
四溅的水珠惊吓到低飞的水鸟,水鸟拍拍翅膀,向远方遥遥飞去。他们眼前,一道残阳悬在山腰,火红的霞光铺在水面,落成一副绮丽的美好画面。
不过隔了一道湖,西面的龟山竟然无风无雨,平静如斯。
萧娇和闫风识心中均感到诧异非常。他们游到最近的岸边,再也支撑不住,泄力般仰倒在水岸上。
残阳橘色的斜晖照进眼中,萧娇擡手挡了挡,蓦然笑出声来。
闫风识微微扭头,却见蓝天绿野,女郎笑容纯真,宛媚天然,只觉心倏然开阔,不由也跟着笑起来。
就在这时,岸对边传来一道琴声,悠扬婉转,两人收了笑意,从地上坐起。
河对岸,杨柳依稀处,正坐着个白衣少年,看到他们起身,也收了手,停下弹奏。
“表兄!”萧娇蓦然开口,“你怎么在这?”
那少年衣衫翩然,端成一副仙风道骨之貌,正是谢氏三郎,谢空。却见他甩了甩衣袖,对两人拱了拱手:“又见面了,两位。”
闫风识心中微微一滞。几个时辰前,若非此人无意下的提醒,他还想不到陛下可能早已洞察巫山之事,可就在刚才,闫风识却恍然意识到,无论是在宁园还是玉肌阁,又或者今日,谢空总在这些能够带领他发现重要线索的地方出现在他面前。这些难道都是偶然?
谢空眉头一扬,低醇之声从他口中而出。
“闫大人,如今你想明白江河和画地的区别了吗?”
闫风识抿紧唇角,谢空淡然一笑。
“江河与画地本就无区别,试问六朝金粉如今也不过化作春烟。时光如隙,人生只有珍惜眼前。”
闫风识眉头渐渐松开,躬身抱拳道:“多谢谢三郎多次指点迷津。”
谢空摇摇头:“我不是为你指点迷津,我只不过见他们争来争去,感到乏味罢了。”
闫风识还要开口,谢空挥了挥手,一叶扁舟从芦苇荡里滑了出来。
“这是送你们最后的礼物,此地不安全,你们乘此船快些离开吧。”
萧娇动了动唇,终于忍不住道:“表兄,谢五叔谋反被抓,你不要回去了。”
谢空不答,木屐一拔,翩然离去。
夕阳最后一点余晖慢慢落下帷幕,萧娇回头,对闫风识道:“我们出发吧。”
山风吹来,伴着袅袅轻音,闫风识在落日下仰头,远处,江河平旷,四野烟收。
徐徐清风里,那缕鸣唱愈□□缈:
“马如飞,人如水,九卿六官皆望履。”
“将回日月先反掌,欲作江河唯画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