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2章 伐齐之战(二)(1/2)
八月初八·
邺城皇宫深处那座最奢华也最死寂的寝殿内,弥漫着一种冰冷与腐朽气息。年仅十九岁的北齐皇帝高洋,生命终于走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过去一年间,“柔然之水”如同附骨之疽,反复折磨着他曾经健硕的身躯,每到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五脏六腑便似翻江倒海,又似有无数毒蚁在内里啃噬钻营,带来无法忍受的剧痛与奇痒,让他只能依靠大量安神药物勉强昏睡片刻。
然而,药物能麻痹身体,却无法驱散心魔。每日清晨从短暂的昏沉中醒来,高洋便能看到床边影影绰绰站着许多人——他的父亲高欢,带着复杂的目光;他的兄长高澄,颈项间似乎还有未干的血迹;还有被他烧死的弟弟高浚,以及更多模糊不清、充满怨恨的面孔……这些由恐惧和愧疚幻化出的虚影,日夜折磨着他的神经,让他长期处于极度的惊恐与狂躁之中,寝殿内值夜的宫女宦官稍有动静,便会招致他疯狂的殴打甚至虐杀。
此刻,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或许是回光返照,或许是剧痛与幻象的间隙,高洋的眼中竟恢复了一丝久违的、濒死的清明。
他知道大限已至,用尽最后的气力,嘶哑着喉咙,命内侍传唤他最“信赖”的几个人来到榻前:近臣和士开、侍中祖珽、尚书左丞赵彦深,以及他的皇后李祖娥。
四人匆匆赶来,跪在弥漫着药味和死亡气息的龙榻前。高洋的双眼浑浊不堪,昔日暴戾的精光早已散尽,只余下对未知深渊的恐惧和对生命流逝的不甘。他艰难地抬起还能勉强活动的右手,手指颤抖着,示意和士开靠近。
和士开连忙膝行上前,将耳朵凑到高洋干裂的唇边。高洋的气息微弱而断续,他用尽最后的生命,在和士开耳边吐出含糊不清的遗言。和士开一边凝神细听,一边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也不知是真心悲痛,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重任”与背后的杀机所惊吓。他的哭声压抑而断续,声音极低,除他之外,无人能听清高洋究竟说了什么。
待高洋似乎交代完毕,气息更加微弱,和士开仍伏在榻边啜泣。突然,高洋猛地睁大了那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凝视着床榻上方的虚空,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怖或可恨的景象,喉咙里挤出最后两个嘶哑扭曲的字眼:
“可恨!可恨啊——!”
这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不甘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懊悔,在空旷的寝殿内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随即,他头颅一歪,最后一丝生气彻底消散,暴戾荒唐的一生戛然而止,享年十九岁。
短暂的死寂后,侍立周围的宫人们仿佛得到了信号,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发出程式化的、充满恐惧与解脱的哭泣声。
皇宫深处,象征国丧的沉重钟声,开始一声接一声地敲响,迅速传遍邺城。
和士开、祖珽、赵彦深三人神色各异地退出寝殿。赵彦深此刻心中充满疑窦,忍不住压低声音询问和士开:“和秘书,陛下临终前……究竟有何遗诏?”
和士开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飞快地瞟了一眼身旁面无表情的祖珽。祖珽会意,轻咳一声,用一种公允而持重的口吻对赵彦深说道:“赵尚书,此时此地,仅我三人私议天子遗诏,恐非人臣之道,亦有违制度。天子新丧,举国震动,当务之急,是立刻通传百官,齐聚太极殿,共商国是。届时,和秘书自会当众宣布陛下遗诏,以正视听。还是烦请赵尚书,先行一步,去安排通知百官及一应国丧礼仪之事吧。”
赵彦深看了看祖珽,又看了看眼神闪烁的和士开,觉得祖珽所言在理,且他素来不擅争辩,犹豫了一下,只得拱手道:“如此……也好。那便劳烦二位了。” 说罢,他转身匆匆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宫廷长廊的阴影中。
待赵彦深的脚步声远去,祖珽立刻收敛了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凑近和士开,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士开,陛下究竟说了什么?”
和士开脸上瞬间褪去了悲戚,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混合着后怕与怨毒的狞色,他咬牙切齿地低声道:“高洋这个疯子!畜生!他刚才……他刚才居然说,要我给他殉葬!然后,让义父您,还有赵彦深、段韶、斛律光,出任四大辅臣!由皇后李祖娥摄政,共同辅佐太子高殷登基!哼,这狗贼临死前脑子倒是清楚了,可这有什么用?辅佐一个刚满一岁、话都不会说的奶娃娃?做他的春秋大梦!”
祖珽听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并无太多惊讶。看来高洋在最后时刻,确实恢复了些许神智,这份遗诏若从稳定北齐朝局的角度看,几乎是当前最优的选择——借助李祖娥的皇室身份,平衡鲜卑(段韶、斛律光)与汉臣(祖珽、赵彦深)势力,共保幼主。然而,站在他祖珽的角度却并不是这样。
作为侍中,他利用职权,早已暗中扣下了各地边关告急、汇报汉军异动的奏报。同时,他代管的北齐情报机构“澄清阁”,其密探这段时间收集到的关于汉军频繁调动、大举进攻河北的绝密情报,也悉数被他拦截、销毁或篡改。也就是说,此刻的邺城,歌舞升平之下,只有他祖珽一人清楚,汉军的铁骑或许已经踏破了边境,一场灭顶之灾正在迫近。
高洋这份看似完美的“托孤”遗诏,在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面前,注定只是一张废纸。
祖珽不动声色,看着惊魂未定又愤愤不平的和士开,缓缓问道:“那么,士开,你现在……有何打算?”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
和士开眼珠急转,他虽品行低劣,但能在高洋身边得宠,察言观色和急智却不缺。他立刻凑得更近,声音里带着兴奋与狠辣:“义父,儿子有个想法!眼下段韶、斛律光这两个手握重兵的小子都在外地,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何不效仿当年魏明帝时孙资、刘放的故事?改易遗诏,拥立新君!义父您德高望重,自然仍是首辅,儿子不才,愿与武卫将军高阿那肱一起,替换掉段韶和斛律光,我们三人共同辅政!然后,我们拥立常山王高演即位!高演今年十一岁,比那奶娃娃强多了,而且生母娄太后又不在,易于控制!再让陆女官看顾后宫,钳制李祖娥。如此,则大事可定!赵彦深那个书呆子,胆小怕事,量他也不敢跟我们作对!”
祖珽静静地听着,双眼盯着和士开看了许久,直看得和士开心里有些发毛。忽然,祖珽咧开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甚至有些赞许的笑容,他拍了拍和士开的肩膀,低声道:“好,好!我儿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心思缜密,行事果决!就依你所言,放手去办吧!为父……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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