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情债(2/2)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要开始还债了——不是欠房东的,是欠那个茉莉花旁的白衬衫,欠那个站在七楼栏杆边的女人,欠二十年前那个还有未来的自己。
阳光终于照进屋子,灰尘在光柱里起舞。老陈想,自己也许会去买盆茉莉。
老陈把新买的茉莉放在窗台,第三天就枯死了。
他看着那些发黑的花苞,想起刘特成说过,茉莉最娇贵,水多烂根,水少枯叶。就像他们的爱情,他给得太多是负担,给得不够是薄情。
六月了,梅雨黏稠得像化不开的糖浆。墙壁渗出霉斑,蜿蜒如泪痕。老陈数着外卖盒上的日期——已经两个月没写日记了,时间在酒精里发酵成混沌的泡沫。
昨夜他又听见敲门声。这次他没开门,只是对着猫眼看了整整一夜。楼道感应灯明明灭灭,像垂死者的呼吸。清晨时分,他看见猫眼里塞进一张纸条:“先生,你也在等死吗?”
字迹稚嫩,是那个少年。
老陈把纸条泡进啤酒里,看墨迹晕开如血。他对着空屋子说:“我不是在等死,我是在等一个该死的时机。”
手机循环播放着《春泥》。刘特成最爱这首歌,她说歌词像他们——“那些痛的记忆,落在春的泥土里,滋养了大地,开出下一个花季。”
可老陈的春天再没来过。只有永无止境的雨季,和腐烂的茉莉。
他开始认真实施“最后半年计划”。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着:考公、戒酒、早起...但每一页都被酒渍晕染得模糊不清。最清晰的是那句:“个人失败的原因,在于本身性格的缺点,与环境无关。”
说得对。老陈苦笑着翻开记账本:外卖费1800元,酒水960元,遗失的金戒指40克...数字像刻在墓碑上的墓志铭,记录着他是如何一点一点挥霍掉自己的人生。
有时他会在深夜乘坐末班公交,从起点坐到终点。看霓虹在车窗上流淌成河,恍惚间觉得自己在穿越时光。有一次他坐过了站,在陌生的街角看见一个穿白裙的女人,背影像极了刘特成。
他追了三条街,直到那女人转身——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惊恐地看着这个浑身酒气的男人。
“对不起,认错人了。”老陈鞠躬,腰弯得太低,差点栽进下水道。
女人匆匆逃走。老陈站在原地,听见心里某个地方咔嚓一声,像枯枝断裂。他终于明白,他追的不是刘特成,是二十七岁那个还有资格幸福的自己。
回家时已是凌晨,他发现门把手上挂着一袋辣条。39包,和他笔记里写的一模一样。少年留下的字条夹在其中:“你说要活着看看,这就是我看的方式。”
老陈蹲在门口,一包一包吃着辣条。味精灼烧着他的喉咙,他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就像他的人生,所有的刺激都隔着一层毛玻璃,痛也不真切,乐也不鲜明。
天亮时,他吐了。呕吐物混着血丝,在积水里漾开淡粉色的涟漪。他想起笔记里那句:“如果我死了,就当我从没来过这个世界。”
可世界记得每一个来过的人。就像这间屋子记得刘特成的茉莉香,就像老陈记得每一个醉倒的夜晚。记得太清楚,所以活得太辛苦。
他摇摇晃晃起身,把枯死的茉莉连根拔起。根系已经腐烂,发出甜腻的臭味。就像某些记忆,以为埋在土里就能重生,其实早在黑暗中变质。
雨还在下。老陈站在窗前,看雨水在玻璃上划出扭曲的痕迹。他突然很想问刘特成:如果那天我拉住你,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但他知道答案。就像知道枯死的茉莉不会复活,就像知道喝掉的酒不会变回粮食。有些错误一旦犯下,就是终身监禁。
他打开窗,把茉莉的尸体扔进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