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螺旋纹章(1/2)
博物馆的冷气总是开得太足。
苏明远站在明代书画展区,望着玻璃展柜里那幅五百年前的山水立轴,指尖不自觉地颤抖。墨色皴擦出的山峦仿佛还带着故乡泥土的气息,画右下角那方“清河居士”的收藏印,是他前世最常用的别号。
“又来了。”他闭上眼,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烛火摇曳的书房,宣纸铺展的沙沙声,墨锭与砚台摩擦的独特节奏。当他再次睁眼,展厅的LED灯光刺得他眼眶生疼。
“苏老师,布展会议五分钟后开始。”助理小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明远点头,最后看了眼那幅画。画中云雾深处,似乎藏着他永远回不去的昨天。
——
“苏博士认为云雷纹的主展区应该放在哪个位置?”
会议室里,策展总监的目光投向苏明远。作为博物馆新聘的特别顾问,这位年仅三十岁的学者以其对中国传统纹样的独特见解而声名鹊起。只有苏明远自己知道,那些“独特见解”不过是一个穿越者对本该熟悉却已陌生的世界的拼凑认知。
“东侧展厅。”苏明远起身走向展厅模型,“云雷纹虽看似简单,却是中华文明最古老的纹饰之一,商周青铜器上已见其形。它应该放在能够连接古代与当代的位置。”
他的手指划过模型上的虚拟路径:“从青铜器展区过渡到现代设计展区,云雷纹恰好可以作为桥梁。”
“可是云雷纹会不会太抽象了?普通观众能理解它的意义吗?”一个年轻的研究员提问。
苏明远微微恍惚。他想起前世殿试前夕,与同窗辩论为何云雷纹能跨越数千年而不衰。那时他说,因为这纹样里藏着宇宙的秘密——回环往复,却永不断裂,如同文明的传承。
“苏博士?”
他回过神来,发现全会议室的人都在看他。
“云雷纹从来不是闭环,”他轻声道,声音里有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沧桑,“而是不断延伸的螺旋。它象征着文明在传承中生长,在生长中永恒。”
这句话出口的刹那,一段记忆碎片突然击中了他——另一个时空,另一个场合,他也曾说过同样的话。但记忆模糊,如同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不清对面是谁。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打断了苏明远的思绪。
“抱歉来迟,机场高速堵车。”一个清亮的女声传来。
苏明远转头,看见她的第一眼,世界突然安静了。
她穿着一件简约的深蓝色连衣裙,领口别着一枚银色的胸针,造型正是变体的云雷纹。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当苏明远看见她的脸,胸腔里那股熟悉的绞痛又一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他认识这张脸。在前世。
——
林婉儿与策展团队——握手,轮到苏明远时,她的动作有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
“苏明远博士,我们特聘的纹样专家。”总监介绍道。
“林婉儿,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文化遗产专员,这次特展的国际协调人。”她恢复镇定,伸出手,“久仰苏博士大名。”
他们的手相握,一瞬间,苏明远感到一股电流从指尖窜至心脏。他看见林婉儿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知道她也有同样的感觉。
“林专员对云雷纹有研究?”会议继续后,苏明远忍不住问,目光落在她的胸针上。
林婉儿轻轻触碰那枚胸针:“家传之物,据说已经传了好几代。上面的纹样,家里老人叫它‘回旋纹’,说是家族守护的象征。”
“我们称之为云雷纹,”苏明远声音微涩,“取云行雷动,生生不息之意。”
他们的目光再次相遇,彼此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困惑与探寻。
——
会议结束后,苏明远借口要查看即将布展的几件核心文物,独自来到地下库房。他需要安静,需要理清思绪。那个林婉儿,为何与她初见,却感觉相识已久?为何她的面容与他梦中模糊的影子如此相似?
库房的冷气比展厅更甚。他站在一排排高大的金属架间,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架上的编号标签。明天,那批最重要的青铜器就将开箱布展,其中包括一件西周早期的云雷纹青铜罍,据说是现存云雷纹饰最精美的青铜器之一。
“苏老师还没下班?”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明远转身,看见林婉儿站在门口,库房的冷光灯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来看看明天要布展的文物。”他说,“林专员呢?”
“请叫我婉儿。”她走近,“总监让我熟悉一下核心展品,毕竟我要负责国际宣传。”
他们之间有一种奇怪的亲昵与疏离并存的气氛,仿佛两个分别太久的熟人,既想靠近又怕唐突。
“能给我讲讲云雷纹吗?”林婉儿问,“真实的云雷纹,不是教科书上的。”
苏明远领她走到一个保险柜前,输入密码,取出里面的一个扁长形盒子。
“这是明天要布展的青铜剑,战国时期的,剑格上装饰着精细的云雷纹。”他打开盒子,取出手套戴上,然后才小心地拿起那把青铜剑。剑身已经覆盖着斑驳的铜绿,但剑格上的纹路依然清晰。
“看这些纹样,”他的手指悬空指向剑格,“它们不是简单的重复,每一个转折都有微妙的变化。古人认为,这种纹样能够连接天地,沟通神灵。”
“更像是连接过去与现在。”林婉儿轻声说,不知为何,眼中泛起泪光。她迅速眨了眨眼,“抱歉,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苏明远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放下青铜剑,脱下手套,从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中抽出一张纸,快速画下一个复杂的云雷纹变体。
“你见过这个纹样吗?”他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
林婉儿睁大眼睛:“这...这和我胸针上的纹样几乎一样,只是更加复杂。你怎么会知道?”
“我梦中经常出现这个图案。”苏明远坦白,“从我...从小就开始。”
他们对视着,库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在寂静中,某种古老的共鸣在他们之间震荡,如同沉睡的记忆即将苏醒。
——
那天晚上,苏明远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明朝嘉靖二十年的京城。
春雨淅沥,打在翰林院外的梧桐叶上。他——那时的他,新科状元苏明远,正在整理前朝文献。在一卷看似普通的《地方物产志》中,他发现了一页夹带,上面画着复杂的云雷纹变体,旁边还有一段奇怪的注解:“纹之极,时空之钥,双魂归一,文明永续。”
同僚杨慎之走过来:“清河,看什么如此入神?”
他匆忙掩上图纸:“不过是一些地方纹样记录。”
杨慎之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有些门,开了就关不上了。小心些。”
梦中的苏明远不解其意,只当是寻常提醒。如今作为旁观者的苏明远却惊出一身冷汗——杨慎之的眼神,分明知道什么。
梦境转换。他被困在熊熊燃烧的藏书阁中,浓烟呛得他无法呼吸。房梁即将倒塌,他无路可逃。绝望中,他展开那幅云雷纹图纸,借着火光最后一次细看那些纹路。奇怪的是,那些线条仿佛活了过来,在他眼前旋转、延伸,形成一个发光的通道。
然后是一片黑暗。
苏明远从梦中惊醒,汗湿重衣。窗外,城市的霓虹灯透过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诡异的光影。
他起身喝水,手依然在抖。那不是梦,是他前世的最后记忆。那场大火不是意外,是有人要杀他,因为这幅云雷纹图。
而如今,他重绘了那幅图,林婉儿认出了它。
——
接下来的布展期,苏明远和林婉儿都有意无意地寻找与对方合作的机会。一种无形的力量吸引着他们彼此靠近,仿佛两个缺失的半圆,渴望重归完整。
“这件青铜罍是1953年出土于河南的,”苏明远指着刚刚开箱的青铜器向林婉儿介绍,“注意它肩部的云雷纹,与常见的有所不同。”
林婉儿凑近观察,发梢轻轻擦过苏明远的手臂,带来一阵莫名的战栗。
“这些纹路...它们好像在动,”她惊讶地低语,“像流动的能量。”
苏明远屏住呼吸。他也看到了——在某种特殊的光线下,那些古老的纹路仿佛真的在微微波动,如同水面的涟漪。
“我查过你的胸针,”他低声说,“那种工艺和纹样风格,应该出自明代中期。但你的家族传说称它为‘回旋纹’,这名字在明代文献中从无记载。”
林婉儿直起身,眼神复杂:“你想说什么,苏老师?”
“我想说,我们之间有种奇妙的联系,你感觉到了,不是吗?”他鼓起勇气,“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些相同的梦境...”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后退一步,但闪烁的眼神出卖了她。
“明天休展日,你有空吗?”苏明远追问,“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林婉儿犹豫片刻,终于点头。
——
苏州园林博物馆后院的茶室僻静少人,苏明远特意选了这个远离市中心的地方。他约的是下午两点,林婉儿准时出现,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那枚云雷纹胸针依然别在领口。
“我查过你,”她刚落座便直言,“苏明远,三十二岁,毕业于南京大学历史系,专攻中国传统纹样。父母都是普通教师,二十五岁时因一场车祸同时去世。没有任何特别之处,除了——”她顿了顿,“你对明代风俗习惯的了解,精确得不像一个现代学者。”
苏明远搅拌咖啡的手停住了:“你还查到什么?”
“你曾经在一次学术会议上,准确指出一件明代玉器的年代错误,依据是‘当时人不会这样系挂绳’,但相关细节在任何历史文献中都没有记载。”
他笑了,笑容里有一丝苦涩:“你还真仔细。”
“因为我对你也有那种奇怪的感觉,”林婉儿承认,“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好像我们早就认识,在...另一个时空。”
苏明远深吸一口气,决定坦白:“如果我说,我是明朝嘉靖二十年的状元,因一场大火丧生,然后不知为何在现代重生,你信吗?”
茶室里静默片刻。出乎他意料,林婉儿没有笑,而是认真地问:“具体是哪年?”
“嘉靖二十年,公元1541年。”
林婉儿的脸色突然苍白:“1541年...我的先祖林姝,就是在那年突然‘病逝’的。家族记载很少,只说她生前痴迷研究一种‘回旋纹’,曾因此惹上麻烦。”
“林姝...”苏明远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心头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楚。
“而且,”林婉儿继续,“据家族秘传,林姝死前曾留下一句遗言:‘待双魂归一,纹路通达之日,便是真相大白之时’。”
双魂归一——与那张云雷纹图纸上的注解一模一样!
苏明远激动地抓住她的手:“带我去看你家传的文献,所有关于林姝和回旋纹的记录!”
林婉儿没有挣脱,反而轻轻回握:“这就是为什么我接受这个项目的协调人职位。冥冥中我感觉,这里有什么在等着我。”
他们的手紧紧相握,云雷纹胸针在阳光下微微发亮。
——
林婉儿的公寓位于浦东一栋高层建筑中,从落地窗可以俯瞰黄浦江景。她引苏明远进入书房,从保险柜中取出一个古朴的木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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