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深渊之上的钢索(2/2)
\"书记,我都五十七了......\"他望着老人鬓角的霜雪,喉间泛起当年月河洪水的腥甜,\"十年正科窝在信访办的日子,恍如昨天。\"
紫砂壶盖磕在案几上的脆响惊飞了梁上尘埃。刘正夯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杯沿,目光穿透暮色落在《长江万里图》的惊涛处:\"左宗棠抬棺收新疆时六十有九,建功从不怕迟。\"老人突然剧烈咳嗽,拐杖在青砖上敲出急促的鼓点,\"但这担子比守月河大堤重千倍——你守的是江堤,现在要守的是人心。\"
雪粒子砸在玻璃上沙沙作响,顾有为捏紧警服袖口磨出的毛边。昨夜反复研读的《风险评估报告》里,每个红色预警都像洪水里的漩涡。刘正夯从保险柜取出红绸包裹的物件——那枚\"人民公仆\"奖章底座已爬满铜绿,却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这是你最干净的勋章。\"老人将奖章按进他掌心,铜锈硌得他生疼,\"我能送你的,只有把你托到我曾站过的位置。往后每步都得问自己——这决定是给月河大堤上的顾有为,还是省委大院里的顾书记?\"
北风卷开半掩的窗,顾有为望着奖章背面模糊的签名,那是三十年前他用钢笔狠劲刻下的名字。刘正夯将磨得发亮的佛珠套上他手腕,檀木的凉意顺着血脉爬进心脏:\"明天戴着这串珠子。不是求神,是让你记住——权力就像这珠子,每颗都得经得起日日夜夜的掂量。\"
雪霁后的晨光刺破云层,琉璃瓦上的冰棱坠下万点碎钻。顾有为踏出院门时,玄色大衣被穿堂风掀起,警服肩章的银星在雪地上投下细针般的影子。等候的武警中尉\"唰\"地立正,白手套拉开红旗车门的声响,像极了当年老周给他别上警号时金属扣合的轻响。
车内檀木与皮革的气息混着雪味。顾有为陷进真皮座椅,望着窗外掠过的汉白玉栏杆。防弹玻璃隔不住老首长的箴言在耳畔震荡,仪表盘幽蓝的光映着他鬓角的白,像月河大堤上未化的残雪。忽然想起三十年前攥着防汛对讲机的自己,在暴雨里嘶吼调度时,警号绳上还挂着母亲缝的平安符。此刻车窗上的倒影里,警徽与白发交辉,眼底有熔金般的热意,却又在某瞬被深潭般的寒意浸透。
红旗车驶过高大的纪念碑,他摇下车窗。雪粒扑进眼里,灼烧般的痛感让意识骤然清醒。后视镜里,中尉笔挺的身影与三十年前的自己重叠——那时他刚授衔,站在军徽下宣誓的手也抖得像此刻攥着佛珠的模样。
车轮碾过长街的辙痕,顾有为握紧掌心里的奖章。铜绿硌进指纹,檀木佛珠在腕间凉得刺骨。前方灯火辉煌如昼,而他知道,这向上的每级台阶,都是悬在深渊上的钢索,每步都得踩在当年月河大堤扛沙袋的脚印里,才不会让警徽上的星光,坠进权力翻涌的浊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