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穷人的不幸像积雪一层压着一层(三)(2/2)
“手术只能解决骨折问题。至于神经损伤导致的瘫痪...“
他指了指CT片上那团模糊的阴影,
“这个我们无能为力。“
“那怎么搞啊?“
张桂兰猛地抬头,方言不自觉地冒出来。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白上布满血丝,像是被人突然推进冰窟里的猫。
王来好见过太多这样的眼神。
他调整了一下措辞:
“损伤发生在脑干运动神经束,就像...“
他拿起桌上的矿泉水瓶拧开,
“好比电线中间断了,再好的电工也接不上。“
塑料瓶在他手中发出刺耳的变形声。
张桂兰盯着那个扭曲的瓶子,突然站起来又跌坐回去:
“那他这一辈子就那样了?“
诊室里挂着的《神经系统解剖图》在空调风中轻微晃动。
王来好没有立即回答,他起身倒了杯温水推过去,
水面晃动的波纹映在天花板上,像一串破碎的省略号。
“可以这么说。“
最终他选择实话实说。
水杯被推得更近些,
“术后最好的情况是保留部分知觉,但自主运动功能...“
张桂兰突然抓住他的白大褂袖子,力道大得把扣子都崩开一颗:
“医生,您的意思是他这一辈子都躺在床上了是吧?“
她的指甲缝里还有没洗净的血迹。
那是丈夫摔下来时,她徒手扒开钢筋留下的。
王来好没有挣脱。
他闻到对方身上混杂着汗味、血腥味和廉价洗衣粉的气味,
这种味道他太熟悉了。十年前在基层医院轮岗时,急诊室里的农民工家属都是这个味道。
“理论上...“
他斟酌着用词,却在对方灼热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是的。“
这三个字像抽走了张桂兰全身的骨头。
她瘫在椅子上,目光涣散地望向窗外。
十七楼的高度能看到城市天际线,远处正在建造的摩天大楼上,塔吊像巨人的手臂缓缓移动。
她突然想起丈夫上周还说等那栋楼封顶,包工头答应发奖金。
“如果他真的能够好一点...“
王来好声音低下去,自己都觉得这话苍白得像张纸,
“那真的是奇迹。“
“奇迹...“
张桂兰机械地重复这个词,突然笑出声。
那笑声比哭声还难听,像是从锈蚀的铁管里挤出来的。
她哆哆嗦嗦掏出老年机,屏幕上是儿子幼儿园表演的照片。
孩子穿着小蜜蜂服装,丈夫在台下笑得见牙不见眼。
手机“啪“地掉在地上。
张桂兰终于崩溃了,整个人扑在金属桌上嚎啕大哭。
她的额头撞击桌面发出咚咚闷响,散乱的发丝沾满泪水黏在脸上。
从工装裤口袋里滚出几枚硬币和半包皱巴巴的纸巾,还有一张被血浸透的工资条。
应发金额4680元,实发3921.5元。
王来好默默退到门口。
作为医生,他清楚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徒劳。
透过玻璃窗,他看见护士站的年轻护士们探头张望,又很快缩回去。
这种场景在医院太常见了,常见到连同情都成了例行公事。
“王主任!“
手术室护士突然推门而入,口罩上方眼睛亮得惊人,
“罗医生让您立刻回去!他说...他说神经反射弧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