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汽水056 (修)(2/2)
“是吗?我们是一家人吗?”周烬说话的语气满含冷意,反问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剑把本就破烂的情义划开。
他到现在都无法忘记那段记忆。
他失去母亲后,在另一栋别墅里找到父亲的那一瞬,他的一腔期待与依赖被一盆冷水尽数浇灭。周林渊骂他废物,说他守不住自己的母亲。被妈妈打扮的精致可爱小男孩站在他的跟前,趾高气昂地告诉他,这不是他的家,他是外来者。
他们本来就不是一家人。那天狼狈不堪、格格不入的只有他。
周烬的话带着刺,丝毫不遮掩。林恣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打开画本开始装模作样地品鉴,“这是画的哥你吗?没想到把哥还画的挺可爱的,但是这里有点不像呢。”他嘴里边说着不像,边手动撕下一页。
周烬眼眨了下,手背青筋绷起,冲过去从林恣手中夺过画本,浑身血液倒流,他眉间戾气顿生,骨节分明的手指掐紧收拢,揪着林恣的领口把他拎起来,但他擡眸,注意到了一旁不断闪红点的摄像头。
林恣被人揪着领口不爽,轻嘶一声,继续挑衅,“哥,你不想要我手里的这些画了吗?真的画的很好呢。还有我脚底下踩着的福袋,对你来说也很重要吧?”
周烬指节用力掐到泛白,但却在林恣说完这句话后慢慢卸下力来,他松开手,像是向他低头妥协,“还给我,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真的吗?我让哥做什么都愿意吗?让爸主动把所有的财产都交由我来继承,让爸彻底对你失望厌恶,你能做到吗?”林恣字句戳心戳肺,看似跟他哥提建议,实则话里嘲讽威胁意味堆满。
周烬平静道,“你把东西还给我,离开她。我就答应你。”
“如果你出尔反尔怎么办?”林恣问,不过他转瞬笑眯眯道,“那这样的事可能就会再次发生一遍。”
周烬也笑了下,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他状若无意地将画本收拢夹在身侧,“那我会让你和你妈都从这个家“滚”出去。”
他“滚”字咬的重,唇角微弯,平静地陈述,轻飘飘拉扯林恣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不要忘了,现在这个家里,周林渊最看重的人是谁。”
周烬这番话无疑是引爆林恣怒意的导火索。林恣不爽他爸偏心很久了,凭什么呢?凭什么一边当着他们母子俩的面各种埋怨嘲讽周烬,一边又当着合作伙伴的面又各种夸奖赞美周烬。
他本来不懂,后来他的朋友告诉他,这是他爸在给他哥铺路。
那他呢?他爸给他规划的路是哪一条呢?
林恣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挥起拳头朝周烬的脸上打,周烬眸光微动,扭了下头,拳头擦着他的脸划过,林恣又长又锋利的指甲在他脸上留下一道刮痕,隐隐渗出血。
旁边的人见林恣已经被怒意冲昏了头脑,拳头宛如密集的雨点,不知轻重地往周烬脸上砸,而周烬只略微擡手挡了下,仿佛在故意放水,脸上已经负伤好几处。
有个矮矮的男生见情况不对,连忙跑过去拉架,混乱之中,鞋底的脏污踏在刚刚被撕掉的纸上,脚一擡,露出的干净可爱Q版小人已经被糊上了密密麻麻的脚印。
林恣被另外几个人拉住,而周烬被推了下,背直挺挺地撞在水泥墙上,硬物的撞击感迫使他低头皱了下眉,忍不住弯了腰,但他恍如没察觉到痛般直起身,从他们身边绕过,俯身去捡被踩的灰扑扑的纸,还有沾灰的福袋。
只是他手指刚抓住纸张,往上扯,纸的另一端就被一道重力压住,阻碍他将纸拾起。食指指节屈起绷紧,腕间使力,在纸张摇摇欲裂间,一双脚踩在了他的手背上。
绷紧的指节受到一道突如其来的重力,被迫弯曲,周烬不肯松手,小拇指那里兜住福袋往他这边挪,他仰头看来人,打鼻钉的男生脸上挂着笑,低头俯瞰他,居高临下地看往昔高高在上的人跌落神坛。
“林哥,你别生气了,再跟你哥打下去说不定我们真的要完了。”矮矮的男生终于把林恣劝住,朝打鼻钉的男生喊了句,“走了。”
“来了。”打鼻钉的男生跟没意识到踩着人手一样,垫着周烬的手踩过去。
“不好意思啊,刚刚没看到。”男生露出无辜的笑容,跟周烬假模假样道歉,伴随着他声音刚落下,由远及近传来的一阵大笑,盖住了一声清脆的咔擦骨裂声。
周烬维持着这个姿势,浑身血液流通不畅,他眨了眨眼,疼痛感开始麻痹他的神经,迟钝地动了动手指,将掉落的东西一一捡起来,走进了那家网吧。
……
江飘是一个人坐车回家的,但她回的晚,在学校附近的书店跟薛吟待了好一会,挑挑拣拣买了几本睡前读物。
回桃李街的时候遇到了小卖部的老板,他正勤快地扫着门口的地,江飘礼貌地道了声叔叔好,老板乐呵地应一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她,“飘飘,之前那个跟你回来的男生是你们学校的不?他人品怎么样啊?”
江飘不解,“什么人品怎么样?”
老板继续道,“就我刚看他好像打架了?我也不确定,反正那小伙子一身伤的样子。”
江飘愣住原地,一颗心被猛地提起来,跟吊在悬崖边上,让她精神一颤。她将还在等她回答的老板晾在身后,拔腿就往周烬家跑,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慌乱地拍响他家的门。
屋内没开灯,乌漆麻黑的。如果江飘没有听小卖部的叔叔讲他看见周烬了,她会真的认为屋里空无一人。
她使劲地拍打门板,拍得砰砰作响,连带着感应灯都倏地亮了,敞亮的灯光将她笼罩在一个圆圆的光晕里。
“周烬,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开开门!”
门内仍旧一点动静都没有,安静的有些可怕。
“周烬,你开门,我有事找你。”
她见敲门无果,手忙脚乱地跑到楼上家里拿到手机给周烬发消息,问他在不在家。
但在她焦急等待的三分钟里,那边都没有任何消息回过来。她又重新跑到周烬家门口,在那敲门,好像又过了两三分钟。
和周烬的聊天页面弹出来一条消息,他回,“不在。”
江飘不信,她直接对着门口冲他抱怨,“周烬,撒谎的人会长长鼻子。”
屋外有敞亮的光,流光从门缝溢进来,周烬背抵住门,修长的脖颈弯垂。屋里没开灯,他的半张脸都隐匿在黑暗里,冷幽幽的。
屋门外江飘急的哭腔都出来了,晶莹的泪珠断断续续往下掉,她擡手抹一下,又继续拍门,她太急切了,以至于毫无章法,拍的手掌心充血红一片。
屋内,周烬缓慢地仰起脸,阳台上溜进来的一星半点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依稀可以照见他眼尾有一层薄薄的绯色。他走到茶几边,瞥见摆在茶几面上的画本和福袋,心脏一阵钝痛,他抚住心口,把两样东西藏在沙发枕头底下,洗了把冷水脸才去开门。
“怎么了?找我有很急的事吗?”周烬脸色平静地拉开门,看到江飘举起的手,眸光暗了暗。
“有事的有事的。”江飘不管不顾地冲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腕往里面冲,路过玄关灯开关的地方,她摁亮灯,周烬被耀眼的光刺的眯了眯眼。
“那个,你怎么了?”江飘把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视线落在他受伤的一张脸上。
“没什么,就是撞到了。”周烬跟她解释。
“你能撞成这样?”撞破相了都,江飘一点都不想相信周烬现在说的每一句话。
周烬继续跟她解释,“那堵墙比较硬,表面刺还很多,所以我撞的比较严重。”
他以为他在说冷笑话吗?江飘一点都没有因为他这句话松下一颗吊着的心,也没有想撇嘴角笑的意思,她只想掉眼泪。
“那我帮你擦药吧。”江飘又问了他几遍,但他依旧用那个回答来敷衍她,堵住她。
江飘抿住唇,不悦地看着他,想了想还是先给他擦药,她按下周烬要起身的动作,自己按照周烬的指示找到了医药箱,上药的时候她委婉地问,“这个划痕怎么弄的啊?”
周烬略微思考,说,“墙上起了一层漆皮,有锈。”
“那我得给你多消毒几下!”
“嗯。”
江飘给他上完药,就被他劝回去写作业。她放下药箱,认真叮嘱他一定要别碰水。周烬说好,目送她离开后重新坐回沙发里,沉默地动了动僵硬的右手食指。
他拨通他爸周林渊的电话,想了想说,“爸,能不能带我去医院拍个片。”
这是他第一次跟周林渊放软说话的声音,跟他爸用一种和善的、请求的语气交流。
……
周烬的检查结果连带网吧摄像头录下的视频都被他当作证据送到了警察面前,周林渊对林恣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让警察对他们几个依法处置。
林恣和他几个同伴停课进警局的事传的沸沸扬扬,江飘拉着薛吟奔向办公室,问教导主任能不能让她看一下那个监控视频。
正在商讨对林恣和另外几个同学处理方案的教导主任和校长看到她冲进来愣了一下,摇摇头跟她说不能看。
“这件事就按这么处理,先全校通报,再开除,回头我直接跟他们家长说。”
江飘又立马拉着薛吟去高二一班找周烬,但是她在他的座位上没看到人,只能找陆游问,“今天周烬没来吗?”
陆游想到周烬跟他说的话,放缓语气跟江飘说,“那个,阿烬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来学校了。”
江飘急忙问,“是不是他受伤很严重啊?我当时以为他就是一些皮外伤。”
陆游模棱两可地回复她,“就那么点皮外伤…是因为他要出国了。”
出国?江飘忽然想起来去研学的时候,她听说过这件事,周烬的妈妈想要他出国留学。
“出国,也可以的。”江飘只希望他真的没有受很严重的伤。
她失魂落魄地被薛吟拉着走,跟一个男生擦肩而过,倏地听到人在讨论,“哎,我听说周烬好像是伤到了右手…”
那个男生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游捂住嘴巴,江飘猛地回头,陆游抿着唇,从唇缝间挤出一句解释的话,“就是那个右手食指,磕碰了一下,问题不大,问题不大,别担心。”
江飘深深看陆游一眼,没作声。但心里一直挂记着他的话,放学回家上楼时,看到陈特助招呼着一堆人从周烬家里搬东西出来,她实在担心周烬,忍不住问了一句,“叔叔,我想问一下周烬他…他右手食指怎么了吗?”
陈特助如实道,“食指骨折。”
江飘泪珠蓦地从眼眶里溢出来,啪地滴在手背上,她怕在别人面前失态,连忙跑回家。拿起手机给周烬打电话,但那边一直都是忙音,一直告诉她,“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她摊开作业本,手机一直停留在联系人周烬的页面。她失神地执笔在空白处写,希望周烬身体健康。
但没一会,滚烫的热泪就把“健康”那两个字模糊掉,江飘拧起眉头,执着地又写一遍“健康”两个字。
她的眼泪太多,豆大点一滴,啪地落在纸上,又糊掉“健康”两个字。于是她倔强地握着笔写,周烬身体健康,健康,健康。
屋外,黄昏刷啦一声跌落到地平线以下,橘黄色的天空被黑漆漆的夜色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