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7】if线(2/2)
因为和你很像。
不过这句话他没有说,当作是留给凌准的小彩蛋。
以后有机会,再和他慢慢解释。
高三下学期,凌准和时湛一起被保送。凌准是年级第一,保送T大自然是稳打稳的,他似乎早想好了,选了计算机系。而时湛是因为联考化学生物成绩都太突出了,破格保送到了T大的化学专业。
实验中学不允许保送的学生提早离校,两个人只能在学校里一天天磨着,无聊到开始预习大学的专业课。
时湛觉得这未必是坏事,毕竟高考结束之后总归是要回家的,他还没有想好,怎么把这些事情告诉死板的老时同志。
四月初,他们被准许离校。时湛收拾完东西,在连廊里到处找凌准。发现凌准在二楼连廊抽烟。
连廊是半露天的,因为楼上还有两层,所以封顶了。凌准只能靠着二楼的铁栏杆,在旁边吞云吐雾。
“你怎么又抽上烟了?”时湛皱眉问。
凌准难得笑了笑:“没事儿,就是学烦了。”
时湛难以掩盖自己的笑容,调侃道:“哥,你是不是都把大一的内容学完了?”
自从那次生日后,凌准早就习惯也默认时湛这么叫他了。
“差不多吧。”凌准熄灭了烟,“可惜大学不能跳级。”
“能也不行,我不许。”时湛假装生气,“咱们要一起毕业。”
时湛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拍凌准肩膀:“对了,我得去杨老师那儿,把被收走的课外书拿回来。要不这个暑假太无聊了。”
“你去吧。”凌准回眸望着他,“晚点校门口见。”
“嗯,晚点见。”
顷刻之间,凌准的思绪被楼下一声尖叫划破。
他迅速回过神,只见楼下一个女孩子指着教学楼的楼顶,大喊:“谢语洁!你别想不开!别跳!!!”
凌准什么都没看见,还反应了两秒是什么情况。倏地,他转过身,朝五楼天台飞奔而去,速度快到像是肌肉记忆。
他跑得太快,直到他在楼顶彻底站稳,心脏还是砰砰直跳。凌准双手颤抖得厉害,他紧闭双眼深呼吸,有条不紊地拨通了119的电话。
挂断电话,凌准刚微乎其微地松了口气。再转过头,发现女孩闭了闭双眼,便直勾勾地向下倒去,没有一丝犹豫。
风吹起她飘扬的棕色长发,凌准在那一刻模糊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时间好像回到了十二年前,和今天一模一样的情景。而他同那年一样无助,朝着她下坠的地方飞快跑过去,伸出手,失声惊呼了一句:“不!”
那年,他没能拉住妈妈。今年也没能拽住这个与自己素不相识的校友。
教学楼下,女孩洁白的校服被染满了血迹,发丝被血液模糊在脸上,挡住了原本精致的五官。
凌准抓住最后一线希望,飞奔下楼,看到的是一片血肉模糊。明明女孩的脸已经看不清,他却还是脑补出了母亲生前的模样——年轻时姿色天然,得病后郁郁寡欢,死亡时.....
凌准已经不记得那时妈妈是什么样子了,但好像,就是现在这样。孤零零地,瘦小地倒在一片血泊中,放弃了爱人,放弃了家庭,放弃了一切。
他什么都没抓住,如同今天一样,被孤零零地留在原地,目睹这场悲剧。
“有人跳楼了————”
不知是谁嘶吼的声音传到了校门口正靠着墙边等人的时湛耳朵里,他原本在看那本刚拿回来的书,倏然间大脑便一片空白。
跳楼?
时湛看了看手表,已经二十分钟了,凌准还没出来。
他将没看完的书丢在地上,不管不顾地朝着学校内的那片混乱飞奔而去。
“哥!”
时湛呐喊着穿过人群,没捕捉到凌准的身影。反倒是先看见了倒在血里的人。整个人已经被人用校服盖住,只有几捋棕色的长发粘连在血液里。
他觉得自己全身的神经都宛如被人用刀绞断,时湛人生的前十八年,从未觉得一个生命的陨落竟能如此残忍。
残忍到,哪怕是他这样路过的陌生人,也能像失了魂似的手足无措。
时湛摇了摇头,努力地清醒过来,看了看人群对面,凌准正看着这个女孩儿的尸体,脸色惨白。
时湛急忙绕过去揽过他哥,凌准这才彻底脱了力,彻底站不稳了。
“哥......”时湛急得带上了哭腔,一下下顺着凌准的后背,“没事了。”
凌准靠在时湛的肩头,闭上了通红的双眼。
良久,他低声呢喃了什么,声音都还是颤抖的。
时湛努力侧耳倾听,才听见凌准口中的那几个字。
“我没抓住她。”
凌准昏厥之后,被送到了医院里。起初送的是海江的中心医院,后来发现并不对症,必须要送到专业的心理疾病医院。
时湛几次尝试拨通凌在洲的电话,可这人宛如人间蒸发似的,一连几天找不到人。
凌准昏迷了整整两天都没醒,时湛不知道为什么受到刺激会昏迷这么久,他担忧地问医生。
“他很早就有创伤后应激障碍,而且很严重。”医生和时湛严肃地谈话,“他的病历上都有写的,你是他的什么人?”
时湛踌躇了会,说:“我是他弟弟。”
隔了两秒,赶在医生说话前,他又接了句:“不是亲的。”
医生摇了摇头:“他现在昏迷这么久,在ptsd的并发症中本身就不常见。你尽快找来他的家长,这样下去,情况并不乐观。”
时湛无力地点点头,但他还是没能打通凌在洲的电话。他只得拨了时修宴的电话,在最难的时候对着他爸出了柜,被他爸怒斥一声“断绝关系”后,时湛反倒是松了口气。
真的走投无路了,那他也要一个人带着凌准,好好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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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凌在洲最终还是回了电话,时湛这才知道,这个常居海外的商人,骨子里是极致的冷血。他根本不在乎凌准的身体情况和死活。
凌准后来醒了,时湛还是带着他回了凌家,凌准家是别墅,很大,够很多人住。
本来这些都是好事,离校那天的事情,也可以是一个已经过去的插曲。时湛本该盼着凌准忘了,再不济,他还可以哄着凌准,找更好的医生调理睡眠,继续治疗。
总有一天,凌准能从那场阴影里走出来。
时间逐渐朝前推移,疯跑了半年。时湛有点力不从心,他偶然间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没力气追上疯狂流逝的时间了。
十月末,秋叶落了院子满地。时湛从外面回到凌家的别墅里,忽然瞧见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个花池。
花池里面种满了洋桔梗。
凌准正在满是枫叶的大树下,坐在轮椅上,给这些洋桔梗浇水。
半年前,凌准昏迷了太久,苏醒之后便走不动路,多站一会儿就要腿疼。医生说,不光是生理因素,也有心理上的问题。时湛给凌准买了个轮椅,这样要是他哥想起来走走却又不能久站,就能随时坐下。
可以在院子里晒太阳。
这些时湛都能接受,大不了他还能推着凌准去T大上课,他不是娇气的人,不嫌累。
时湛感到最崩溃的事情,不是凌准身体随着心理因素出了这么多问题。
而是那次昏迷之后,凌准失去了很多记忆。
他不认识人了,也不认识时湛了。
那时时湛在医生面前抹眼泪,像个孩子似的,抽泣着反复询问“为什么会这样”。
医生也很心疼他,但这种情况在ptsd的后遗症中属于罕见的案例。只有极少部分应激障碍患者会失忆。
凌准偏偏就是其中一个。
后来时湛也接受了,凌准不记得他,他就说自己是来帮忙的。
只要能在凌准身边,时湛不在意自己是什么身份,也不在意他是否记得自己。
反正每一天每一天,时湛都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今天也一样。
“你下课了。”凌准在树下,用余光瞥见时湛来了。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怎么这么有毅力,大学生课业应该也不轻松,还能做到每天准时准点来报道。
“嗯。”时湛问他,“哥,你饿不饿?”
每次听他这么叫自己,凌准总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尖锐物品扎了一下似的。
不光是今天,只是他今天莫名留恋这种感觉。凌准也不想去思考为什么,就像他往日走着走着神,就下单了一堆洋桔梗;本该坐在屋里看书,却又出来把花种满了一花池。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就像是一种肌肉记忆。从前他还会想,会回忆,会深究。只是想多了头疼。
今天,是他觉得没必要再想了。
“不吃了。”凌准看向时湛,淡淡地笑了一下,“你能跟我说说话吗?”
时湛站在原地愣住,有些呆滞,也有惊喜。因为他从凌准眼里看到了很熟悉的情绪,哪怕凌准不记得他。
“你叫什么名字?”凌准有些内疚,“不好意思,我现在记性不太好,你能再说一次吗?”
“你不认识我。”时湛笑了笑,没回答他,“万一说了你又忘呢,要不问点别的?”
凌准低头笑了笑,好像默许了:“那你现在最想干什么?”
“最想好好念书,多挣点钱。”时湛诚恳道,“你呢?”
凌准转头看了眼花池边枯萎的黄叶,全部散落在地面上。即将成为大地的养分。
生命在世上轮回,都有解脱的一天。
“想解脱吧,累了。”凌准眸色凝重起来,“可是,还有些事情放心不下。”
听到凌准这么说,时湛没有露出半点反常的情绪,好像他早就预料到这些了。
时湛站在凌准的轮椅后,看着凌准的背影:“放心不下什么?”
“家里还有个小孩,跟你一样,大学生。”凌准说,“算是我弟,这一走,就不回来了。”
时湛不知道凌准现在能想到的事情是在什么时间什么角度。他甚至不知道,在凌准现在的世界里,自己到底多大了,脑子里想的人又是谁呢。
但他还是耐心地回答凌准:“他不回来就算了,我叫你声哥,行不行?”
凌准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凝望着远处:“其实不回来没事。只是他之前就不让人省心。学习不顺心的时候,总得吃上一大把糖,吃得嗓子疼也不肯停下来,我怎么放心呢。”
时湛看不清凌准的神情,却忽地沉默了。不知道自己是高兴多一点,还是难过多一点。
抱着矛盾的态度,时湛多问了他一句话:“哥,这种的是什么花?”
凌准似乎是怔了一会儿,目光转移到了花池上。白色的花朵皎洁干净,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之前不知道在哪儿也见过。
“洋桔梗,我家小孩儿喜欢。”
谈及这些,凌准脸上洋溢着一些欣慰和满足:“第二批了,花都开这么久了,他也好久没回来了。”
得到了想要求证的答案,时湛只能深呼吸来缓解自己的情绪。末了轻声安慰凌准:“他记着呢,快回来了。”
凌准当他是在哄小孩:“也有可能是我把他忘了。”
“小孩心思细,叫你过来,什么都交代得这么清楚。”意识到凌准这句话是在隐约地向自己表示感谢,时湛正不知道要怎么回,就听见凌准又说了一句,“可能等不到他回来了。”
时湛擡起眼,眺望着已经躲到白云后面的太阳,染红了半边天。
“哥。这些洋桔梗,还能开到今年冬天吗?”
“可以的。”凌准又想了想,“海江的冬末太冷,北风太烈,万一谢了,那怎么办。”
这句话凌准并没有朝着谁提问,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
“那我再种。”时湛说,“不会枯的。”
凌准放心地叮嘱道:“记得放在时湛卧室的阳台上。”
时湛眼皮一跳,好像这一下代替了心脏的跃动。这是凌准苏醒以来,第一次提起自己的名字。
这一天来得有点儿晚,时湛不得不这么想。
他一直不是一个自私的人,凌准也不是。除了出柜这件事,时湛这辈子从没和谁争执过,认识的人都夸他慷慨大方,从不道德绑架别人。
那就更不该对着自己的爱人自私了。
“别担心他了。”时湛笑着绕到凌准身侧,蹲下望着他的双眼,“他早就长大了。”
“他会怪我不等他吧。”凌准有些割舍不下似的,正在犹豫。
“怎么会呢。”时湛耐心地解释,“只要你幸福,他希望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是高二那年,凌准同样也对他说过的话。
凌准也是真的被他这句话劝住了,时湛能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一些动摇和释然。
创伤后应激障碍到达这个程度,患者每天都会穿梭在一条时间轴上,无比混乱,无比痛苦。这种痛苦时湛感受不到,他只能感到无尽的恐慌和心疼。
“那他要是回来了,你就帮我转告他。”凌准继续叮嘱他,“就说哥等着他,让他不要着急,晚一点也没关系。”
“为什么呢?”
“他之前好像等过我很久很久。”凌准说的不知道是哪辈子的事情了,连时湛本人都不清楚,“所以,我也愿意等着他。”
“不管多晚,我都愿意等。”
时湛觉得,现在的凌准,比从前的自己更像小孩。
他笑着朝凌准点了点头,意思是自己答应了。
凌准的眼眸在夕阳下忽然清晰了一瞬,时湛总觉得,马上要十九岁的凌准,还是和十八岁没什么区别。
一样的年轻,一样的意气风发,和那年拥抱时一样的眼神。
“湛湛。”凌准望着他出神,忽然问,“自己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时湛原本失焦的眼神里一瞬间闪过错愕和惊喜,却又转瞬即逝。
他真的很舍不得。
可是十八岁那年他就说过,凌准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
既然是最好的,他就值得所有的事情都如愿。
时湛希望凌准永远自由。
“嗯。”时湛点头,朝着凌准笑了一下,“放心。”
真的长大了。
“谢谢哥,陪我长大。”
凌准带着笑意的眼神久久地留在了时湛身上。
他短暂的认出了自己一会儿,时湛却没再寻找挽留的机会。
时湛亲眼看着凌准掏出一支针剂,没有半点犹豫地在自己的小臂上进行了注射。整个过程,他都是那么的冷静,没多言半句。和凌准昏迷的时候不一样,这次时湛没掉一滴眼泪。
时湛守着凌准,好像只是看着他在院子里,在这片洋桔梗旁安稳地睡了一觉。此生,便再也没能对上他那双深棕色的眼眸。
时湛不遗憾,甚至为他开心。
太阳彻底落山,夜幕降至,又是群星闪耀的一夜。
时湛看向遥远的星空,低下头,恋恋不舍地,吻上了凌准冰冷的额头。
厨房的冰箱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了一个芋泥蛋糕。特意定制低糖的那种。
时湛安静地吃完,却觉得比那年的竹叶青还要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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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的前一天,北风呼啸。时湛从学校里上课回来,发现原本该开得好好的洋桔梗,全部被烧成了一片灰烬。
时湛一下慌了神,丢掉了书包,无头苍蝇似的冲进屋内,寻找院子里的监控。
监控没有拍到人的脸,不知道是谁,随手一个烟头,便燃起了烈焰。整个花池连同旁边的草地都烧成了灰烬,后来被邻居及时打了119扑灭。
时湛望着花池里的灰烬出神,良久脱了力,才跪在地上。
邻居家的阿婆看见他回来了,出来喋喋不休:“哎呀!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玩意儿,一个烟头就都给烧了。物业给房主打电话,显示是空号,你不留正确的电话不行的,那火大的,差点儿给房子都烧了!”
时湛跪在地上,用手触摸着灰烬。没有半点别的反应。
“哎哟,年轻人,花没了,再种,大不了明年春天就开了。”阿婆看他伤心,拍了拍时湛的肩膀,安慰道,“人没事就好,这些东西,没有人值钱的。”
“谢谢您。”
“没事儿,没事儿啊。”阿婆说,“外面冷,快进去吧。”
时湛一个人在院子里,从天亮呆到了天黑。
他的人生里,突然就少了一大半念想。
第二天,时湛一个人在房子里,关上了所有的窗户。点着了煤炭,冷静地看着它燃烧。
感觉到一氧化碳堵住了他的呼吸道,时湛却没有丝毫挣扎。
就像是那些被烧成灰烬的洋桔梗一样。
时湛终于泪如雨下,在满屋子的毒气中呛咳起来,直到倒在地上。
浓烟污染了他的肺部,他咳到睁不开眼,瞬间头脑一昏,只剩下一个念头。
哥,我终于能去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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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如一场噩梦初醒。
时湛抹了把脸,沾上了一手泪水。连鼻子都是塞塞的,他完完全全是哭醒的。
电热毯还开着,也是在冬天。
时湛打开床头柜的手机,看今天的日子。
2025年十一月,晚上十点,京华市,零下十度。
他坐起来,靠在床头大口呼吸,双手剧烈颤抖。
下一刻卧室的门开了,凌准端着一杯热水朝他走来。
看着时湛脸上都是泪水,眼角都红得不正常。凌准马上放下了水杯,帮他量体温。
36度8,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感冒了,还难受吗。”凌准单手揉了揉他的脸,“怎么流这么多眼泪?”
时湛不说话,凌准猜测道:“做噩梦了?”
眼前的一切,确实才更真实。时湛久久不能回神,生怕现在才是大梦一场。
水杯里的水很烫,热气吁了他一脸,刺得时湛眼睛都有点疼。他的情绪终于慢慢安稳下来,喝了口热水,有种重生的感觉。
时湛压着嗓音轻声叫他:“哥。”
“怎么了?”凌准将他手里的水接过,没等他回身,时湛直接钻进怀里,搂住了他。
凌准不明所以,但还是回抱住他,轻轻摩挲他的后颈和后背。
“我梦见六岁那年,我没有搬来翡翠嘉禾。”时湛闭上双眼,仿佛还没从噩梦中走出,“梦见你留下我自己,一个人去了很远的地方。”
“那你肯定怪我了吧。”
本是无心询问,时湛却摇摇头:“没怪你,我去找你了。”
得到这个答案,凌准心脏好像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梦都是反的。”凌准就着劲儿,轻轻吻了吻时湛的耳根,“哥不能留下你一个人。”
“哥。”时湛说,“如果明天是个好天气,我想跟你去看妈妈。”
凌准愣了一下,但还是说好。
京华市有雾霾,今天晚上没有星星。
时湛拉开窗帘,想了想。
光是今天没有,好像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