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本太子已卒(2/2)
康熙正捏着一枚白玉棋子,对着棋盘上被胤禛巧妙设下的困局举棋不定,闻言头也不抬,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心酸?朕看他就是闲的!骨头懒筋又犯了!朕还没老糊涂呢,他批那点折子,能比得上老四在肃州、在江南掉的那几斤肉?”
贵妃掩口轻笑,眼波流转:“话虽如此,可太子爷这撒娇诉苦的本事,倒是一点没撂下。臣妾记得,他小时候在承乾宫养病那会儿,也是这般,但凡皇上您多抱了抱别的阿哥,他就得哼哼唧唧,扯着您的袖子问‘皇阿玛是不是不要保成了?’ 那委屈的小模样,跟这折子里的腔调,真真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感慨,“这些年倒是难得见他还有这份赤子之心了。”
“赤子之心?”康熙捏着棋子的手顿了顿,终于抬眼,浑浊的目光透过暖阁敞开的窗,投向毓庆宫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那折子里故作夸张的哀怨背后,何尝没有一丝被重新记起、被委以职责后,笨拙地想要重新建立连接的试探?他沉默片刻,将手中的棋子啪地一声按在棋盘上,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罢了,由他闹腾几日。横竖也闹腾不了几天。”这话语里,是帝王的清醒,也有一丝卸下重担后的纵容。
温泉池畔,胤禛已替筱悠擦拭完毕,正拿着备好的宽大柔软棉巾,仔细地裹住她。筱悠扶着池边光滑的石头站起身,水珠顺着她玲珑的曲线滚落。胤禛立刻伸手稳稳地扶住她的手臂,将另一块干燥的布巾披在她湿漉漉的发上。
“当心脚下石头滑。”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关切。
筱悠就着他的力道踏上池边干燥的木板,裹紧温暖的棉巾,只觉浑身舒泰,连呼吸都带着山间清冽的气息。她看着胤禛依旧赤着脚站在池边青石上,石青色的袍子下摆被温泉水浸湿了一片深色,不由莞尔:“王爷再不上来,这袍子可就真成了水袍了。”
胤禛这才低头看了一眼,不甚在意地撩起湿透的袍角拧了拧,动作干脆利落:“无妨。”他随即也跨步上来,早有候在不远处的苏培盛捧着干净衣物和布巾快步上前伺候。
毓庆宫的书房内,气氛却与温泉池畔的宁谧截然不同。胤礽穿着一身皱巴巴的靛青常服,头发随意地拢着,眼下是两团明显的乌青,整个人像被抽去了筋骨般瘫在宽大的紫檀木椅子里。他面前巨大的书案上,奏折堆积如山,只批阅了小半,朱笔还歪倒在摊开的一份折子上,墨迹在漕运河道疏浚款几个字旁晕开一小团污渍。
一个小太监垂手立在几步开外,大气不敢出。
胤礽有气无力地抬起眼皮,瞥了一眼梁九功刚送回来的、摊开在案头的明黄折子。康熙那力透纸背的朱批,“能者多其劳!安分守己!待朕归,允你来泡一日!再啰嗦,一日也无!”尤其是最后那个触目惊心的红圈,像一道无声的惊雷,把他最后一点垂死挣扎的力气也劈没了。
他盯着那朱批看了半晌,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呜咽的、绝望的长叹。然后,他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猛地抓起那支滚落在旁的朱笔,蘸满了浓得发黑的墨汁,在折子末尾那大片空白处,用尽全身力气,歪歪扭扭地写下个斗大的字:
“卒。”
墨迹淋漓,力透纸背,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悲愤和生无可恋的彻底躺平。
写罢,他手一松,笔啪嗒一声掉在光洁的青砖地上,溅开几滴墨点。胤礽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彻底滑进宽大的椅子里,脑袋一歪,闭上眼睛,嘴里喃喃地吐出几个气若游丝的字:
“本太子……已卒……有事……烧纸……”
侍立的小太监死死低着头,肩膀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起来,憋笑憋得满脸通红,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