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2/2)
他可是海上小霸王,打不过林沉玉,还打不过这几个弟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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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沉玉一手卷过兰跋雪,退至密林中。
兰跋雪浑身颤抖,肌骨发出奇怪的扭曲变形声音,已经陷入了剧痛中,她下意识的流着泪,呼唤着那个残缺的陌生人:“疼......帮帮我.....”
“他已经死了,他就是张岱松!”
燕洄喘口气,他自怀里掏出一封信来:“我派人去了宫中,得了张太医的遗笔,我想你应该需要它。”
兰跋雪想接过信看,却已经连看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丢给匆匆跑来的张姑娘:“念。”
张姑娘擦擦泪,道:
“雪娘吾妻。
阊门空许约,造化实弄人。吾当年并非失约,奈何遭人断裂经脉,推堕后山深渊下,行动不得。背负着小儿女辗转多时,得以逃出时,已经误了婚期。
吾自知失约,四下寻找你,经月余,于山洞中得见雪娘踪迹。奈何你当时已身中巨毒,目瞽无法识人;吾亦四肢残缺,口舌再难成言。两人厮守于山洞,日夜相对,却不相识。我本欲言明,可知你已恨透吾,唯有缄默,不敢再言。
唐蛾娘于我言,唐门对你下的那噬心莲毒性无药可解,唯有一死才能摆脱,你亦日夜痛苦,一心求死。我本欲和雪娘共赴黄泉,奈何你身所感知的痛苦百倍于平常,死亦艰难。
吾唯有求唐蛾娘为你施下僵毒,冰镇汝身,方有缓解痛苦。我听说紫禁之中有禁药——安乐香的配方,此香可了结人性命于无痛无悲中,古时帝王常用此自尽。遂将你交给汝兄长,我与唐蛾娘一同进入宫中,其实是为汝寻找那安乐香的配方。并非汝父兄所言,与唐蛾娘私奔。
共历时一十八年,终复原出此药。奈何后宫之事,非言语所能尽,吾身陷入宫廷内楗蛊一案中,被连累处斩。不能亲手将此药付与你手,唯有托小儿女带于你,送汝最后一程。唯祈雪娘大限之时,无痛无悲无嗔无恚,自在归去。
张岱松绝笔。”
张姑娘哽咽着读完,她看着越来越潦草的笔迹,满篇唯有雪娘两个字漂亮又工整,似乎魂里梦里写了千百遍,又看见揉乱的纸张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溅如梅花。
兰跋雪静静的听完,将信纸抽回,她一收拢掌心,信化为齑粉,四下随风散了。
她看向燕洄:“他可还有别的遗言。”
燕洄言:“我慎刑司行刑的部下说,他死之前,似乎在对着空气说了一句话。”
“什么?”
“他说,我不后悔。”
兰跋雪闭上眼,那个幽暗山洞里那个陌生残缺的男人,和记忆里那个高大憨厚的张岱松,慢慢重合在了一起。山洞里最后一别的记忆涌上心头。
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是:
“他倒也可怜,被我这个魔头看上,他现在应该也后悔遇见我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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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卷携着她浑身,一阵又一阵恰似潮起潮落,她记忆里那个男人,沉默的屹立在海滩上,如松坚贞,如石顽固。
兰跋雪忽叹了口气:“安乐香呢?”
澹台先生算的确实对,今日就是她的死期。
张姑娘含泪递过去,兰跋雪打开那安乐香,闻闻那香气,忽的笑了。
是她最喜欢的梅花香。
她并不急着死,而是反手攥住林沉玉的手:
“我知道你是我女的救命恩人,救她两次,这恩情我记得。我给你两个选择,你选一个!一,继承我天阐教,你为第二任教主!二,娶了我女儿张姑娘,做明教的东床婿!”
林沉玉想挣脱却挣不脱:“不用了,我这个人施恩不求报。”
兰跋雪横眉冷眼:“怎么,天阐教你瞧不上,还是我女儿你看不上?”
直到死,她还在强求。
林沉玉只感觉胳膊骨头都要被她捏碎了,面露难色,张姑娘看出来她的勉强,她眼神微黯,劝母亲道:“恩公散漫惯了,婚嫁反而会拖累她。女儿有女儿要走的路,不愿意为儿女情长所累,母亲,您放过她吧!”
兰跋雪冷哼一声,自怀里掏出本陈旧的书,掷在林沉玉怀里:“即日起!你就是天阐教教主!”
林沉玉:……
这个恩,就非报不可吗?
还没等林沉玉拒绝,她就拿着药,飞身上树,倚着树坐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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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欺松,两相凋丧……”
她看着远方。残阳如血,西风残照,林立的坟头密密麻麻的围在四野,荒草萋萋,一直蜿蜒到斜阳里。
斜阳确实暖而柔和,那霭霭光中又有些荒凉萧瑟的意思,她陈旧的嫁衣也镀上了绒而薄的一层金光,光鲜亮丽了起来。
一如当年她穿上嫁衣,等待着张岱松的那个夜里那般光鲜。
可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
兰跋雪服完药走了,安静又安宁。
海东青一个人带着十几个衙役把华山派众人赶走了,来时,就看见一群人站在树下,沉默无言。
“做什么呢?”
林沉玉嘘一声,示意他不要说话。
按照明教教规,人死后一日之内不能移动尸体,不能大声哭喊,惊动亡魂。
她看着兰跋雪无力垂下的手,忽然想起来在金陵时看见萧绯玉离去,也是这般,垂手而去。
人在出生的时候,总是紧紧攥住手,好像要把所有东西握在掌心。
可离去时,大家都是撒手人寰。
又有什么能带的走呢?又有什么能强求得到呢?
林沉玉不知道待了多久,她想了很多,才觉得夜寒。
忽觉得肩上一重,回眸一看,是顾盼生来了,将外袍披至她肩上,他拉住林沉玉的手,拉着她离开了坟头。
回首五里坡,唯见一轮月,并不是那么圆。
“师父的手好冷。”
顾盼生顿住身子,垂眸看她,忽然解开衣襟,将林沉玉的手捉住,放到自己热腾腾的胸口去捂。
林沉玉笑,别扭的走了两步,想抽出来,顾盼生却不许她抽,直捂到她双手发热,他才放了她。
“衣裳穿好,身体还没好呢,就到处乱跑。”
顾盼生挑眉:“我身子好了。”
“胡说八道,挨了一掌能活着就很好了,怎么可能好那么快。”
顾盼生忽半蹲下身,弯了腰,擡头看她,他幽黑眼眸溶溶荡着月光,并幽暗不可告人的情愫,酿成醉人的酒,叫人瞧一眼就沉醉其中。
“师父不信,看我能不能把您背起来,不就知道我好了没有吗?”
林沉玉一笑,伸手勾住他脖子,他忽的起身,双手锢住她的腿弯,背着她就径直向前走去。
虽是两个人在坟头梗间,地面却只见一道影子,融为一体。
“好了,为师相信你身体恢复了,放为师下去,为师相信你行了吧!”
林沉玉哭笑不得,忽觉得徒儿的脊背宽厚了许多,紧绷的肌肉下那温度,温熨着自己,炙热又燥人。
“放不下去了。”
他说:“背上了,徒儿就放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