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波痕引渡道微明(1/2)
混沌是活的。
杨十三郎在第一百次——或许是一万次——纠正自己的认知时,得出了这个结论。
这并非指混沌有灵智。恰恰相反,这无边的、粘稠的、永恒涌动着的“无”,以一种最为彻底的、不带任何目的性的“活性”,在缓慢地杀死他。
它不攻击,只是存在。它的存在本身,就在溶解“存在”这个概念。
最初,他还试着计算时间。以心灯一次完整的明暗循环为“一息”,以三百六十息为“一刻”。但很快他就放弃了。当周遭只有同质的、不断翻滚的灰白雾气,当神识探出三丈就如沉泥海,当向前“游动”与静止不动在感官上几乎没有区别时,时间便失去了意义。它坍缩成一个无限延长的、名为“当下”的点,而这个点,正被混沌一丝丝磨去边缘。
他唯一确定的锚点,是胸口微微发热的“真知印记”。那并非温度,更像是一种指向性的引力,微弱到如同在狂风呼啸的深渊底部,试图感应一根蛛丝最末端的颤动。但他别无选择。这牵引,是“方向”本身。他必须相信它。如同相信戴芙蓉会在天河的彼岸等他。如同相信那一声警钟背后,必有可寻的答案。
他维持着一种“茧”的状态。
周身道力压缩到极致,只维持一层薄如蝉翼的护体清光,紧贴皮肤。任何外放都是奢侈的浪费。心灯的光芒不再照亮前路——在混沌中,光也照不出半尺,反而会引来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涡流。他将心灯火苗收束在道宫最深处,以“守护”的执念为芯,以自身对“真相”的渴求为油,让它稳定、缓慢、近乎停滞地燃烧。这是他意识不灭的根源,是他对抗虚无的最后灯塔。
呼吸早已停止。混沌中没有可供吐纳的“气”,只有需要费力排开的、仿佛有实质的“虚无”。他闭锁周身毛孔,依靠体内小世界的循环,榨取着每一分道力。肉身像是沉在万丈海底的石像,每一次驱动,都需以意志对抗那无所不在的、想要将他同化为混沌一部分的“惰性”。
他向前“游”。这并非飞行,也非行走。更像是意念驱动着这具名为“杨十三郎”的躯壳,在粘稠的介质中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前“渗透”。没有参照物,只有胸前的牵引感,提醒他“前”是哪个方向。
孤寂是最大的敌人。
没有声音,没有色彩,没有气味,没有触感(除了永恒的、微弱的阻力)。绝对的寂静会在某一刻突然化为尖锐的耳鸣,那是意识在抗议。他曾“看见”过往的片段在眼前闪回,清晰得可怕:紫竹林中雨打竹叶的沙沙声,长安城夜市的烟火气,戴芙蓉指尖的暖意,千机君棋子落盘的清脆一响……他甚至“闻”到了并不存在的、御书房里陈年墨锭的淡香。
这是混沌的陷阱。它用虚无勾起你记忆里最鲜活的感知,然后让你在对比中,更深地体会此刻的“无”。他曾有片刻沉溺,随即警醒。每一次沉溺,心灯都会黯淡一分,护体清光就会被混沌侵蚀掉一丝。
他学会了“内观”。
意识不再外放徒劳地探索,而是沉入体内,沉入心灯那豆大的火焰中。他观察火焰每一次无声的跃动,感受“守护”二字在火焰核心处凝结成的、近乎实质的符文。他反复勾勒戴芙蓉的眉眼,不是出于思念的软弱,而是将这影像锻打进“守护”的符文里,使之成为锚定自身存在的、不可动摇的基石。他将对“真相”的追寻,化作燃料,注入心灯。
渐渐地,某种变化发生了。
在近乎永恒的、与虚无的对抗中,在反复的自我锚定与意识锤炼下,心灯的火苗虽然因消耗而不再旺盛,却变得……致密了。光芒不再试图向外照耀,而是向内塌缩,凝炼如一枚温润的、燃烧着的玉籽。它散发出的不再是光与热,而是一种“存在”的确定性。仿佛在宣告:即便混沌吞噬一切,此处,仍有“我”在。
就在他几乎要适应这种永恒的、凝滞的跋涉,将自身化为一件仅凭本能与执念向前蠕动的“器物”时——
胸口那微弱到几乎被忽略的牵引,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不是增强,也不是减弱。是跳动。如同沉睡者将醒未醒时,那一次稍深、稍重的心跳。
杨十三郎几乎凝固的意识,被这微不足道的跳动,骤然扯紧。
他停下了“游动”的姿态——如果那能被称为姿态的话。所有残余的感知,所有凝练的意念,尽数收束,聚焦于胸口那一点微热。
等待。
混沌依旧翻滚,虚无依旧粘稠。
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
心跳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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