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为双飞翼(2/2)
伏夏深夜里的皇宫那样寂静,肃妃娘娘的薨逝的闹动还不比聒噪的蝉鸣,深宫中的人性命如草芥,死了便是死了,像是晨起一滴露水从荷叶上滑落,无声无息消失在岚池之中。
肃妃娘娘侍奉陛下多年,忽闻噩耗,陛下因其之悲痛欲绝,追封其为贵妃,以厚礼入葬帝陵,并赏宅田黄金安抚其母家之人。
四皇子睿王萧珍因伤心过度,自称在王府养病,一连四日不曾上朝,期间萧琳及其他朝臣曾派人登门拜访,皆被拒之门外。
萧琳还要装作自己身有残疾,不便亲自登门问候,可是冥冥之中,他感到隐隐不安。
如今,他只希望萧瑜在北边万事平安,早日归来。
*
斡卓国王城中,萧瑜因那个夜间窥伺之人一夜未眠,到了早上被冬儿发现他神色不定,面容略显疲态,让她好一番盘问,才说出自己昨夜没有睡好之事。
冬儿心疼萧瑜又熬夜不好好睡觉,硬是不让他起床,一定要萧瑜好生歇息一会儿才是。
萧瑜如今也不敢不听冬儿的话,乖乖睡回床上,按照娘子的吩咐躺下,一双清亮的眼睛却还望着冬儿不移开,被她发现后才闭上双目。
她为萧瑜按揉着眉心,一面絮絮说起自己昨夜梦中之事,萧瑜听着冬儿说话,握紧她的手,安睡了约一个时辰,也算是养好一些精力,随后两人洗漱换好衣服,在客店外等到了昨夜的官差。
经过一夜的审讯,那位店家已经招认自己勾结强盗谋财害命一事,主事的官员盘问了萧瑜一番,便让他和冬儿到另一处房内等候,在那里,萧瑜等到了那位鼎鼎大名的“默乌”将军。
这样面对面看来,似乎默乌将军的年纪也不算很大。
他言语不多,自是剑眉刀塑,不怒自威,说起汉人话时带着浓烈的口音,身旁还需要人为他翻译。
盘问了萧瑜几个简单的问题之后,默乌便放他离开了,即便是在旁人看来,这样的行为也多少有些多此一举,不知道他为何执意要见这位汉人客商一面,按理说汉人之中会些武艺把式的人多了,杀了几个土匪,又有什么奇怪。
辞别时,萧瑜特意和冬儿大声用汉人语言说道: “冬儿,这城里实在是不安定,想来今日我们再采买些东西便出城离开吧,还是少接触这些纷纷扰扰的事为妙,真是一群奇怪的人,我看这位默乌驸马爷实在不像是个好人,这种背叛自己族人的人,我们还是少打交道的好!”
冬儿还没反应过来,正欲回答,便被萧瑜拉走了,两人又去了昨日的那处茶摊,点了份斡卓当地用羊奶牛奶和果仁做的酥皮点心和一壶奶茶。
两人闲坐一会儿,萧瑜问冬儿是否觉得那位默乌将军有些不对劲。
她想了想后问萧瑜: “殿下,是不是所有斡卓人说汉人话都有奇怪的腔调”
“嗯,应当也不全是,我听母亲说过,斡卓和碓拓只有身为贵族之人才会自幼读书识字,其余的就连自己国家的文字也很难认得,因为他们贵族的主人不许他们学习知识……至于说汉人的话,或许只有那些商贾和一些经常出使外国的人才会精通。”
“原来是这样,好吧,反正冬儿觉得他们说起话来都笨笨的,特别是方才那位被公主捡来的驸马爷,他说话还不如纳度大哥清楚流利,而且还偏要说汉人的话,明明身边已经有个人为他翻译了。”
他拍了拍冬儿的手,正是这一点让萧瑜感到十分奇怪。
这个默乌好像刻意装出自己不熟悉汉人和汉人语言一样,可是方才自己和那位翻译之人对话时,默乌往往能在翻译之人开口前,率先做出反应,神色与肢体动作发生变化,这样无意之间的举动是装不出来的。
回到客店后,萧瑜给了店家一颗宝石,让他的妹妹和冬儿换了衣服和妆发,随后带着店家的妹妹向出城的方向走去。
路上萧瑜果然发现了有人正在跟踪自己,只不过这些斡卓人都不会轻功,萧瑜带着店家妹妹只用了几个巷口随便换了几次方向,便将他们绕的找不到方向,自己反跟踪起了他们。
果然,这些斡卓人都是那位默乌将军的人。
萧瑜让店家的妹妹回去找到冬儿,托她告知冬儿,让她不要担心,自己黄昏前一定会回去见她,便拿了一块白色的纱巾覆面,随后拿着梅妃交给他的刀,白日里便轻松闯入了默乌的府邸。
今晨见到默乌,萧瑜便认定他内功不俗,昨夜潜伏在客店外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他,故而萧瑜十分小心,没有让默乌发现自己的行迹,待默乌意识到自己的屋中潜入了旁人后,他的喉咙已经被一柄长剑胁迫。
“嘘,我想您知道怎么做才是上策。”萧瑜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可是他的声音比剑锋还冷。
方才那群跟踪萧瑜的人正在屋外等候复命,默乌命他们退下,称自己要休息,不许旁人进入打扰。
随后,他用流利的汉人话对萧瑜说道: “你,居然是你!你来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萧瑜轻笑道: “于我而言,只有不能掌握的事才算得上是危险。”
“你——”
“不要动,也不要与我讲话!”
萧瑜低呵一声,提起手腕移开长剑,随后指了指桌子上的布包,让默乌将其打开。
默乌上前将那布包打开,里面装着的正是那枚狼首苍隼戒,以及当日银筑与梅妃分别时交换给她的爪刀。
他注视着这两样东西,不顾萧瑜长剑的胁迫转过身来,萧瑜一扬剑锋,将他面上易容用的材料掀下。
世事难料,没想到默乌真的是萧瑜多日寻找的银筑。
银筑心情激动,萧瑜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他冷然问道: “既然你认识这两样东西,我也看到了你的脸,现在我就有几个问题不得不问了,问完这些问题之后,我再来决定你是生是死。”
“你是银筑从前斡卓国班兹部萨妲那兰公主的侍卫,旁人称你为银筑将军,对吗”
“是,你没有猜错,我的性命是公主给的,我不是什么将军,我只是永远效忠于公主的人。”
萧瑜轻哼了一声,这一声轻哼在银筑听来是那么的刺耳,他审视的目光也并未放过银筑。
“你说你誓死效忠于她,那你知不知道她被困汉人的皇宫,被迫与自己的灭族仇人同住一屋檐下,知不知道你如今效忠于玛哈贵族,如今的斡卓王正是玛哈人,他们的手上沾满了你族人的鲜血。”
银筑沉默了,在漫长的沉默之后,他无奈道: “你说的这些我无法反驳,你可以杀了我,但是不能是现在——”
“为什么”
银筑望着站在自己身前的蒙面人,望着他那双幽邃如夜的锐利眼眸,仿佛隔着沉沉的岁月,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十余载,此生最为愧对的人。
“萧瑜,我可以这么叫你吗,我知道你是谁。”
萧瑜身形一震,眼神中流露出鲜有的震撼。
他居然知道自己是谁,是凭借母亲的信物吗不,他知道自己的名字,他知道自己是何人。
“我知道的,虽然你是那个毒狼皇帝的儿子,可是你更是公主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你十五岁那年与你的兄长一同出宫,我曾远远看到过你,你和公主的相貌如此相似,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你的。”
萧瑜缓缓放下剑,将自己的面纱扯下,这时不知所措的人变成了他。
“孩子,我知道你和公主因为我受了许多委屈,我也知道你前来此处不易,要杀要剐,我不会反抗你,可是我也有许多难言之隐……过一会儿斡卓王要前来此处,我要处理一些纠纷,总而言之你最好快些离开这里!等到夜深时我会前去寻找你,将你想要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你。”
萧瑜内功深厚,听到远处兵马嘈杂,趁着银筑带回易容面具,出门将旁人的注意吸引,他翻身上了屋顶,观察院中的一举一动。
银筑没有骗他,此时来人的确是斡卓王,他所带兵马不多,萧瑜暗自估算了一下,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他一个人杀掉这些人绰绰有余,就是不知道要怎样最快带着银筑和冬儿离开城内……
看着那斡卓王二子神色有异,他留心跟前一步,却不想看到其与守院的侍卫交谈,似乎在密谋些什么。
萧瑜正做考量,便听到了银筑前来迎接斡卓王,这才得知斡卓王身边那个高胖的男子是斡卓王的二王子,似乎是因为争夺奴隶及草场之事与银筑起了一些争执,横眉努目,来势汹汹。
斡卓王听过银筑解释后,说了些安稳局面的话,提出将自己的一片草场交予二王子,并准允其向斡卓购买新的奴隶,一番好言相劝,便命其回到自己的住处。
随后,斡卓王安抚银筑,让其不必在意二王子方才所言,携其进屋,似乎交谈起关于公主的婚事。
银筑请斡卓王进入屋内,斡卓王先行一步,两侧擡帘的人却忽然松手,将银筑与斡卓王分隔在内外两处,两人冲入屋内,其余院中侍卫悉数反叛,将银筑与斡卓王的卫兵团团围住,两方厮杀起来。
萧瑜本想出手,可是看到那屋帘上渗出嫣红的血迹,便知道斡卓王应当是不会侥幸了。
如此看来,便是斡卓王的第二子谋划反叛,要将斡卓王和银筑一同铲除。
他有意看看银筑的实力,并不急于出手,很快斡卓王的卫兵被斩杀殆尽,银筑本处于上风,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女子的哭喊声,被一个武士用刀划伤手臂。
被挟持的人是一个贵族打扮的年轻女子,想来就是那位心智不健全的宛娅公主。
萧瑜在屋顶上看了好一场热闹,竟不知他这两世还要看上几次哗变的情景。
那位斡卓国二王子丝毫不顾及兄妹之情,不顾自己惊慌失措的妹妹,要挟银筑缴械,萧瑜看银筑居然有所动摇,心中十分不解,他不是说誓死效忠母亲的吗怎么这效忠还没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就换了人。
不过萧瑜也不会眼睁睁作壁上观,看着宛娅公主和银筑受伤被人挟持,看足了热闹,他便果断出手,先行解决那个挟持宛娅的卫兵,随后便提剑落入院中,动了杀招。
几个剑式过后,那些斡卓士兵被杀得血流成河,断肢横飞。
斡卓身处边地,本就不善近身械斗,又哪里见过这样奇气诡谲的武艺,那二王子见形势不对便要逃离,被萧瑜四两拨千斤,纵身一跃拦在他身前,轻轻一掌拨出,将他弹打在墙上,霎时二王子口吐鲜血,腥浓之物直溅黄土。
适才杀了这么多人,斡卓王亦死去,已经有了不小的乱子,萧瑜也不在乎多杀一个人,毕竟这位斡卓王子还是母亲的仇人。
故而,待他逼问出城中反叛之人还有多少兵力,又有如何排布后,便一脚踢碎了斡卓二王子的头颅,送其归西。
银筑在一旁看萧瑜又是杀敌,又是逼供,着实看得心惊胆寒,不由得问萧瑜学的武艺招式为何这样精奇歹毒,他小小年纪又为何如此杀心炽烈,丝毫不畏蹈锋饮血。
萧瑜也不好回答,随口搪塞过去,和银筑一同进屋查看斡卓王的伤势,确认其已经无力回天。
“这下子要怎么办,我是前来找你询问答案的,怎么突然就被你拖入了政变”
萧瑜无奈询问银筑,可是他又隐隐有些期待。
如今王城内乱,或许此时是个机会,可以让班兹遗民中的壮年男子出动,若是能就此占领王城,只要在斡卓骑兵与碓拓的军队前来接应前筑好城防,守城应当不是难事。
银筑查看了地图,便拿来自己的甲锁与盔帽,沉声道: “孩子,你还不知道斡卓贵族的这些事,刚才被你杀掉的那位二王子,他不想让斡卓并入碓拓,想要通过战争重新使斡卓立威,故而与他的父亲与斡卓王积怨许久,早就想要除掉我和斡卓王了。”
“想来他们刚才买通的我身边的守卫,在此动手,应当是想要将斡卓王之死嫁祸于我。”
这样的路数萧瑜早就已经见过了,并不感到惊讶,颔首问道: “我明白了,那你现在打算如何应对”
“萧瑜,请你为我照顾好宛娅,她曾经救过我一命,我却利用了她,因此我不能看着她无辜受害,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宛雅很听银筑的话,放开他的手臂怯怯走到了萧瑜身边。
“可以,我答应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银筑拿起房中的号角握在手中,目光坚定。
雄浑的号角声低低吟唱,银筑牵来自己的战马,穿好戎束,砍下斡卓王子的头颅挂在马前,便冲上了大街。
斡卓人与汉人的居所不同,城中之人几乎家家养马,随着那沉闷古老的调子吹响,银筑自己的兵卫闻声而动,骑马踏入接上,高呼兵变拥立新王,直入内城。
他方才所说的话还在萧瑜耳边回响。
“我要为公主把斡卓国夺回来!”